“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張臉有些月亮圓,黑是它的正色,但表情豐富,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溜仔一樣滾動,“我給你收拾一下,你要不怕耽擱功夫,脫下來,我給你洗,用皂角和鹼,包準洗得比你乾淨!”女人或女孩的笑容是不經意的,但卻像陽光一樣照進他心底。能夠和一個女孩子說上話,那是怎樣一種奢侈?
“算啦!算我倒黴!你要注意,下回要是再這樣唐突,潑著旁的什麼人,運氣就不一定這麼好了!”曹三隨意撫撫菜葉、豆芽,並把蚯蚓一樣的粉絲拿下,扔地上。
當時秋風陣陣,還沒有達到蕭瑟的程度,曹三回眸看一眼,那好看牙齒,就溢在笑容外頭,以至於這個不經意動作,讓很多年之後,曹三象老牛反芻,反反覆覆咀嚼。
當錢其鐵徒有其名張牙舞爪時,他距離別人叫的他的拉麵大師傅:隔著輩,差著代,沒有鐵木爾罩著錢其鐵,就屁也不是一個,他只是打下手、出笨力的主,碗碗熱騰騰拉麵雖是他盛、他端,但沒有一碗是他做他配,盛風浮名,騙了一世精明的史健久,別看我錢說得頭頭是道,其實差著遠呢。
那時,石榴正是能吃的時候,柿子青匝匝,大小如雞蛋掛那兒,葉子碩大粗糙,上面長滿難看的斑點,葉厚如薄餅,史響鈴出嫁前一兩月,史春鈴領著她二孩子,在搖椅上悠閒掰石榴,這一氣,她不再咬牙切齒罵張雨煙,也看不到張雨煙,畢竟二哥理智選擇了鍾玉秀,這口惡氣,算是出了,偶爾會想一下黃興忠,針刺一般疼,也和扎針一樣,疼一下就麻木了。她的日子,剛過出滋味,鍾家那時正動員各種力量,和郝百聲如火如荼戰鬥,鍾玉秀在那種艱難時刻,嫁了史鳳揚。但史鳳揚並沒有加入郝、鐘的戰鬥序列,到是史健久和鍾澤擰成了一股繩,但鍾澤還是敗下陣來,有點慘烈。
史春鈴欣賞清風明月,沒功夫去管那些正在飄散的戰爭硝煙,這會兒她吃了吐,吐了吃,石榴又酸又甜的滋味,和生活一樣,有趣起來。錢其鐵和她老子的生意一樣,正在走下坡路,悲喜交加,悲的是:再也不見排隊的身影,喜的是當以為活不下去時,又有三五食客光顧,品頭論足,懷念有鐵木爾時代,錢其鐵可以學個皮毛,但配方是人家祖上的,人家不肯把這個交給他,人家安身立命的東西,怎能外傳?他和岳父用一根撬槓撬走外鄉人,但生意終因外鄉人離去而做不下去了,史健久大罵錢其鐵騙了他,騙了他的女兒,當初可是史健久涎著臉上門,硬要把女兒嫁給人家的,眼拙眼瞎怪不了別人,捶胸頓足。
曹三乾瘦,面板還行,背有些駝,這是幼年過早磨難留下的後遺症,手長得象雞爪子,史春鈴不屑看這樣男人,她是婚姻變成正宗西涼城的人,正值青春,豐滿如水,在晃動,男人喜歡她,她還在奶孩子,豬尿泡一樣大乳,在碎花洋布衫裡兜兜晃晃,那是可以任意揮霍青春的年齡,少年不管愁滋味,今朝有酒直須飲,發酵,又象鹼在發酵的和麵中,虛虛膨脹,雖不象空氣在氣球裡,那樣空,卻虛虛如草。
史春鈴看過如狼似虎的眼,獸體發狂,咆哮著要把她壓在身下,泰山壓頂,但曹三是跳躍、是躲閃的目光,恐怕私下裡想女人,羞於向人道及。
沈九有些迷失,還在呆呆滯滯。
曹三沒有再轉頭,象風,走了。
從史家出來,沈九沒有回家,身無分文的她,依靠著一雙大腳,從黃花甸子一直走到縣城,打聽曹三。雖不知道他住哪裡,但僅憑曹三名氣,日頭還沒有掉地上,她就如願以償找到曹三家,當時曹三不在家,這是普普通通磚掛門腦的小院,院子有一棵桃樹,另一棵杏樹,她去的不是時候,沒有吃上桃子和杏,樹高過一人,盤盤錯錯,修過枝,別人都說:桃不可栽家裡,會招鬼。曹三不抗爭,不理會,偏就栽了,樹也爭氣,偏就長得枝葉葳蕤,也沒見曹三運氣差哪兒。屁話一句,卻影響許多人,曹三終是以實踐出了真知,那些原來是騙人的,你真要問理由,恐怕說的人頭會搖得如波浪鼓,出處不在典籍,不在說唱裡,在人們口口相傳中。
曹母問她是誰,她只笑不說,曹母雖心鈍,卻也猜個八九不離十,當時,曹三還有個妹妹,如果按照順序,該叫曹四,卻有個土得掉渣的名字:馬菜,她不姓馬呀?怎麼回事?想到最後,你就明白:馬菜是俗名,學名叫:馬齒莧!可起名字的人並不知道。饑荒的年代,那種開著小黃花,是那種雞蛋內黃的黃,滿山遍野都是,太陽無論如何曬,它都揚著高貴的頭臚的小植物,它不擇生地,不看別的植物臉色,兀自生長的植物,不用特意種植,它是窮人裹腹的糧食。狗日的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