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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影壁牆,往裡一走,牲口棚下,史亮和史柱在鍘草,草很乾,鍘得“咕哧----咕哧---”響,“史亮,別鍘了,套上馬車,到甸子外,往縣城方向,去給我追黃興忠,追上了,讓他把驢給你們,一個送他,一個把驢騎回來,春鈴,你跟車去,把他送到學校,順道上你大姑家一趟!”
“沒事,不年不節的,我去哪兒幹什麼?晚課不上了?我憑什麼送他?他是我什麼人?送他給不給錢?”史春鈴極不情願如狗一樣,用腳向後倒扒著地,她極不情願看見她大姑那張笑得要溢位來,卻極度虛偽的臉,至於黃興忠,雖有好感,卻極不願現出巴結獻媚的樣子,好飯不怕晚,就憑咱這張表情豐富、漂亮得可以掐出水來的臉,哪個男人見了,不淌哈喇子?蠕動的喉結,那是荷爾蒙在行走。在她趾高氣揚的青春世界裡,男人一抓一大把,可以擇,可以正過去挑,更可以反過來揀。
“黃興忠是你女婿,你得送他,知道不?”
“誰個說的?我怎麼不知道?我不同意,他----他憑啥要當我女婿?我是個隨便的人嗎?做他春秋大夢!”她臉孔羞紅,心中一陣竊喜:暗自佩服父親如炬的目光,要是真能那樣:她能高興跳起來。她抬頭看看天:烏濁的天空,能掉下餡餅?不偏不倚,砸中了她。聲之叱吒,心之空虛,像陀螺在旋轉。
“我說的不行嗎?你現在知道也不算晚,春天就定下了,就憑他住在黃家大院,這個理由夠充分的嗎?再說:兒女們的婚姻,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要徵得你的同意?”
父親的武斷,讓她一陣子竊喜,“你這是封建包辦!”雖聲大音顫,但看不出任何忤逆之意。
“你大姑爺這人忒不象話,秋天時候,從我這兒借了八個大洋,至今不還,連句人情話都沒有,還把那副骨牌給我拿去了,你順道拿來!能淘到這副牌,不知是幾世幾劫修得的,純馬骨,珍貴著嘞,你媽瞎能,我當時要在家,他門都沒有,眼見著年近了,我那三朋四友,不得聚一聚?”
“我不去,他那個人,都不正眼看我,我憑什麼送他?再說,你都不好意思問我姑爺要,我一個小孩子,更不好意思了!”
響鈴吐吐舌頭。
“混賬東西,怎這麼不聽話?我已經把你許給他了,你就是他的人,過了年,你就出嫁了!要想著相夫教子的事。”
“我還要上學!”
“上什麼屁學?臉面前認得幾個字就行了,你還要考狀元呀?你都十五歲了,翻過年都十六歲了,你媽十六歲,鳳琳都生了!”
“那我大哥,我二哥咋不結婚,為什麼能上學?”
“他們是男人,要頂天立地,你是男人嘛?”
史亮悶悶的也不說話,放下鍘,拉著史柱就走。
史柱甩開了他的手:“老爺,既然三小姐不願意,我看就算了!”
“你憑什麼看?滾!您就是驢?多什麼嘴?你看個屁呀?一個長工,你能看什麼?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史健久轉過身子懟他,“還不快去!小心我抽你!”他揚起手,做個抽的動作。
史柱睜大眼,無聲吐吐舌頭。
馬車套好,趕著過來,馬脖子上的鈴鐺,一串串響起,細而碎,“三小姐,請吧?”史亮見史春鈴還在拉著響鈴。
“你回屋去,準備等一會兒去黃家,把莊太太給我找來 !騎腳踏車去。”史健久一臉嚴肅。張一山嗆他一下,這口氣就沒有順過來。史黃兩家的事,就像新翻的土地,他要再踩一踩,把它落實了。
“好吧!”響鈴看了春鈴一眼,怏怏不快,但也沒有辦法。
“你不自己上去,還等著我把你抱上去?”
“膽向惡邊生!你抱一個給我試試?我一馬鞭子,抽你回你姥姥家!”望著史健久的背影,史春鈴跺跺腳,不吱聲,兀自爬上車,撂下門簾,半天說一句,“走吧!”
車子一搖三晃出了院門,史柱跟在後頭,麻麻礫礫的石子路上,從這頭望到那頭,並沒有幾個人。這時進入交冬數九,是黃花甸子最寒冷的季節。西北利亞的寒流,刮到黃花甸子上,一夜之間,就凍僵了這個世界。
“柱子哥,要不你也上來?”車子爬上坡,枯白的茅草,在微風中“刷刷”響,灰白的雲,像畫出來一樣,遠處坡上的樹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伏倒的的乾草,被壓出木木的聲來,烏鴉叫聲悽泣,在低空中飛。
“不啦!我沒扛什麼東西,走著不累!”腳一抬,踢飛一塊石子,“馬上上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