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洗手間總是帶著一股難以驅散的消毒水味,混雜著潮溼的水汽,滲入瓷磚每一道縫隙。
白折站在盥洗臺前,抬眼看向鏡子,冷白色的燈光將他臉上的輪廓刻得愈發分明。
鏡中人的面板蒼白而消瘦,彷彿長久未曾見過陽光,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像是墨暈在宣紙上,透露出長年失眠的疲態。
他靜靜注視著自己的倒影,指尖輕輕抵在冰冷的洗手檯邊緣,掌心隱約能感覺到石材的微涼。
“需要幫忙嗎?”
門外傳來護工的聲音,帶著公式化的關切。
白折偏過頭,淡淡地掃了一眼門板的輪廓,沒有回應,而是低頭擰開水龍頭。
水流在潔白的陶瓷洗手池裡旋轉,形成一個小小的逆時針漩渦,銀亮的水線翻滾著,帶著某種規律性的韻律,一圈一圈地向中心收攏。
他的目光落在水珠滴落的節奏上,第一滴,第二滴,第三滴……
當第三十九滴水珠無聲墜入下水道時,鏡面的光澤微微一滯,彷彿有一層肉眼難見的波紋悄然盪漾開來。
下一秒,倒影發生了異變——
鏡子裡的人仍是白折,但他的校服上斑駁著未乾的血跡,破損的衣角透著焦黑,像是經歷過一場熾烈的焚燒。
他的身後,是一片支離破碎的虛空戰場,天空是扭曲的暗紅色,坍塌的大地懸浮在無盡的深淵之上,無數模糊的剪影在火光和陰影之間交錯,像是一場凝固在時間盡頭的慘烈屠殺。
白折微微揚起嘴角,對著鏡中的自己輕聲低語:
“遊戲,才剛剛開始呢。”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鏡面泛起的漣漪迅速消退,倒影恢復如常。
水流的方向也悄然順行,彷彿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幻覺。
門外,傳來了林小雨的聲音,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白折,你……需要吃點水果嗎?”
白折緩緩收回目光,關掉水龍頭,甩了甩指尖殘留的水珠。
他的唇角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弧度,推開門,回到了病房。
護士已經等在那裡,手裡端著一杯水和一顆藥片,見他回來,微笑著遞了過去:“吃了藥,好好休息。”
白折乖順地接過,彷彿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病人。
他仰起頭,把藥片含進嘴裡,溫水順著喉嚨滑落,帶著一點苦澀的藥味。
然而,他的舌根卻悄悄壓著那枚白色的小藥片,微量的地塞米松正在唾液中緩慢溶解,釋放出幾乎察覺不到的微妙苦味。
他閉上眼,靠在枕頭上,唇角的弧度隱約帶著一絲諷刺的意味。
深夜,醫院走廊裡靜得像一片沉寂的海洋,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低語和走動的腳步打破這片死寂。
最後一個探視者的身影在門外的光影中漸漸模糊,匆匆離去,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空曠與孤寂。
白折的眼睛在昏暗中微微睜開,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灑在病房的瓷磚地面上,呈現出一幅細膩的窗格陰影,彷彿整個世界都被切割成無數個格子,他的目光緩緩落在地面上。
他輕輕掀開被子,赤裸的腳掌觸及到冷冰冰的瓷磚,腳下的涼意如同寒霜滲透進骨髓。
無聲的動作,似在這寂靜的夜裡,他已與這間病房的所有物質融為一體。
白折的身體輕盈得彷彿一陣微風,他緩緩地邁開步伐,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他記得九宮步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微的轉折,甚至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那是他早已刻在身體裡的習慣,是一種永遠揮之不去的執念。
隨著他的腳步,身體彷彿在黑暗中緩緩綻放,心境也在漸漸放空。
只走了三步,當他踏在了東南的巽位時,指尖幾乎能感覺到空氣中的微妙變化,彷彿一股無形的力量悄然激盪。
然而,就在這時,空氣的流動忽然停滯了。
監護儀的警報聲驟然爆響,刺耳的音波如同利刃刺入夜的寂靜,瞬間將這一刻的寧靜撕成了碎片。
白折的身體猛地一震,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閃電般地撲回病床,重新躺下,渾身的肌肉在一瞬間緊繃,彷彿只要稍有疏忽,自己便會被這嘈雜的聲音吞噬。
值班護士聽見響聲,急忙推開門,衝進病房。
她看見白折縮成一團,雙膝緊緊抱在胸前,眼睛空洞無神,嘴唇發抖,低聲呢喃著:“白折夢見...夢見被大卡車...還有黑色的山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