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閒王潑著涼水,隨口問道:“是景妃娘娘非帶你進宮?”
她搖頭,一個勁地搖頭。
“景妃娘娘倒是仁德,她要我們細細考慮,她還說女子的青春最是寶貴,容不得半點蹉跎,那蹉跎的不是幾年的光陰,而是一個女人的一生啊!一般的姑娘家十五六歲就嫁了。進了宮,拖到二十來歲再尋摸婆家,有點身份的都不情願娶這樣的媳婦進門。
“我不想進宮倒不是因為這個。我這麼笨,這麼膽小,這麼粗魯的性子怎麼能進宮為青衣呢?我跟我爹說我不想進宮,跟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說我不想進宮,跟我三哥說我不想進宮。可是他們不聽我說,他們也不允許我不進宮,全家人只跟我說一句話:就是為了娘,你也當進宮。
“我知道,我沒得選擇,因為娘,我沒得選擇……”
“為什麼?”他依稀記得她娘早逝,已死的人還能左右活著的人不成?
“因為……因為娘是生我時難產死的。”
二閒王赫然想起,她叫九斤半,能生出這麼重的娃,她娘……
“只要抬出娘,任何我不願做的事都得去做。”
她不想提起的事瞬間全都湧進腦海中。深呼吸,她的胸膛劇烈起伏,往事拍打著她心上最脆弱的角落。
“當初我方六歲,我不想進蒙家當丫鬟,我想進學堂讀書識字。可爹說大哥娶媳婦要錢,你去做丫鬟起碼還能省些吃喝用度。爹說要是娘還在,有娘幫襯著,大哥娶媳婦也不是件難事,可是你娘去了,因為生你去了……”
連連吞著苦水,她說不下去了,“我沒二話,乖乖收拾那幾件補丁打補丁的衣裳進蒙大人府上當粗使小丫鬟。才六歲的孩子,連照顧自己都不利落,卻得日日早起伺候別人。剛進府裡當丫鬟那會子,我們這些粗使丫鬟是不能伺候主子的,那些大丫鬟就欺負我們這些小丫鬟,讓我們幹完了府裡的事還得伺候她們。”
那些日子是一天天、一刻刻熬過來的。
“好不容易熬出了頭,跟著景妃娘娘出了府,以為不會再受那些大丫鬟欺負,以為日子好了,不想又要我進宮。我不想進宮的,可爹說,咱家世代莊戶人家,要是能出個青衣,你娘在天有靈也會為你感到高興。
“就因為爹這句話,我到底……到底還是進了宮,數年見不得家人。我日盼夜盼盼著回家,不僅是為了這裡還有跟我血脈相親的父兄,更因為活了二十多年,我未有一時半刻是為自己而活,我的人生一直為他人左右。只要出宮,只要回家,我終歸能為自己活上幾日吧!”
她輕聲說道,他無言地聽著。彼此卻都明白,她的願望怕終將落空。
一夜未能好眠,早晨起來九斤半始終打不起精神來。
和二閒一道弄好了早飯,全家人已經坐在桌邊等著了。
由爹開口,一屋子人圍繞著她的婚事議論開來:“我聽說,九斤半你不想嫁給那位先生當續絃?”
“嗯。”她埋頭喝粥,二閒站在一邊伺候著一大家的主子。按她家的規矩,他這個奴才是不得上桌的,只能在大家全都吃完後縮到廚房裡舔點殘湯墊補墊補。
幾月下來,他多年大吃大喝節餘在肚子裡的那點油水全都消耗光了,這下子可更加玉樹臨風了,估計回王城後能迷倒一大片姑娘小嫂。
他想入非非的工夫,滿屋子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九斤半身上。性急的二嫂先開口:“九斤半啊,咱們都是女子,女子終歸是要嫁人的。難得碰上這麼一位家底殷實的夫家,雖說是做續絃,可到底也還是正室啊!丈夫年紀大點怕什麼?年紀大會疼人,比那年紀輕輕不知道冷熱的愣頭青可強多了。再說了,那又是位青衣的爺,算起來也不委屈你。”
媳婦打頭陣,她二哥忙不迭地點頭,“正是這個話。”
反正有人先開了頭,大嫂也不必再充好人,拉著九斤半的手雙眼近乎含情脈脈,“嫂子也知道,你苦了這麼些年好不容易換得一個青衣的身份,要是把你嫁到那些農人工匠的家裡,必定是委屈了。可你也知道,咱家就這麼個底,想尋個再好些的婆家,一是沒有那厚實的嫁妝去敲門,二也是沒門路啊!”
她三哥倒也不含糊,緊趕著往裡頭添油加醋:“這可是你三嫂子一片好心,你可別不知好歹。”
九斤半沉默了半晌,知道一屋子的人都在等著她的回話,憋了久久才憋出一句:“我不嫁人,就窩在家裡侍奉爹。”
這回不等哥哥嫂子們開口,她親爹先繃不住了,“你在家侍奉我是好的,可家裡就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