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一個屋簷下,宗越似乎很忙碌,養傷中也不忘見他在璇璣的屬下——宗越的廣德堂雖然遍佈五洲大陸,但在璇璣是發展得最早勢力最大的,經過這麼些年經營,可謂一聲出而萬聲應,孟扶搖和長孫無極從北境一路過來時,得到不少助力。
宗越似乎還出去過一次,撐著帶傷的身子,回來後氣色更加憔悴,卻當晚給孟扶搖遞了封信,孟扶搖看完信默然良久,想著這都怎麼了,關係那麼親近的幾個人,突然便退回了原點,如今就隔壁住著還要投書,忍不住翹起嘴角一笑,笑到一半那味道卻又變了,澀澀的苦。
長孫無極也很沉默,幾乎閉門不出,他和宗越都似乎想留下時間給她好好想清楚,又或者在自傷?但孟扶搖知道他不會什麼事都不做,他們三個人,都不是那種被事情一打擊便躺倒在床怨天尤人型,他們是帶刺的彈簧,壓下去,遲早都會雪光亮眼的彈出來——
隔了幾日,九皇女和十皇女,突然都病了。
兩人一個是榮貴妃幼女,一個是皇后長女,都是獠磯皇朝地位尊貴的皇女,卻素來沒有交集,一起病也完全是偶然,九皇女因為彤城之亂,去靜安寺拜佛,回來時在路上突然嚷了頭痛發病,恰巧碰上十皇女車駕,好歹是姐妹,十皇女自然要去問詢一番,也就隔著簾子問了幾句,她很小心,連車都沒進,不想回府便躺倒了。
兩人症狀相似,都是水米不進臉色通紅,夜半誑語如見鬼神,太醫們齊齊束手,榮貴妃和皇后尋了民間名醫去看,都說招了陰氣,中邪了。
皇后當即斥為無稽,堂堂皇家金枝玉葉,最是堂皇光明鬼神退避之體,好好的怎麼會中邪?
這樣說著,底氣卻有些虛——靜安寺是皇寺,坐落在皇城宮牆外西南角,從靜安寺回皇女們的府邸時,要經過皇城西南,而那裡,歷來是發落舊時有罪宮人的地方,別的沒有,死人最多。
哪家皇宮的楹梁重廡之下,沒有盤旋著屈死者的冤魂?何況璇璣皇宮?何況在璇璣皇后統治下的璇璣皇宮?璇璣比起其他幾國,國力啊疆土啊都不算大國,但是比起後宮裡死的人——絕對是當仁不讓的第一。
人殺多了,總是要心虛的,何況榮膺後宮殺手第一名的璇璣皇后,隨著年紀增長,宿命論影響越發的重,以前璇璣皇后對吃齋唸佛不屑一顧,現在偶爾也會齋戒一下,這個診斷傳進宮,她倒是真的上心了。
有心想將女兒接進宮來,但是這種中邪是皇宮最忌的,何況她自己也心虛也怕。
眼見著榮貴妃天天哭哭啼啼的往九皇女府中跑,早上帶著一堆珍稀藥物出宮,晚上攜著兩個紅腫眼泡回來,璇璣皇后漸漸有些坐不住了。
她幾次欲待出宮,玉衡不同意,很明確的告訴她——你若去了公主府,我很難保護好你,畢竟你們女人內室我不宜進去,十皇女府那個地方,當初選址極講究,是個“鳳潛”之地,對女子是極好,但對我練的這種極陽童子功,有些忌諱。
他態度堅決,璇璣皇后說了幾次,想著外面確實不安全,也便算了,她其實並沒有往壞的地方多想——九皇女不也病得快死了?榮貴妃在這麼亂的京城裡天天出入不也沒事?未必就是那麼巧,衝著她來呢。
此時已進四月,離新皇繼位之期不過幾天,彤城三軍對峙的狀態還未解決,除了紫披風和鐵衛,真正的軍力並沒有大膽到敢於就這樣動手,畢竟無論誰先扯起反旗,必定引得群起攻之,會是最先倒黴的那個,大家都在等著陛下旨意,等著新帝王繼位,或者強有力的將璇璣這一場亂火壓下,或者被這一場亂火強有力的壓下。
僵持著的璇璣京城,等著一場“變”。
而這場“變”,目前握在誰的手中,誰也不知道。
四月初二,微雨。
一大早璇璣皇后便醒了,隔著侍女半卷的簾子,看著窗外春雨如油,花木茵翠潤澤,本來是很賞心悅目的事,不知怎的卻心亂如麻,坐起來發痴半晌,心裡空落落的,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秋天,在那狹小的黑屋子裡,那個女子被綁在床上,當她罵她不知羞恥勾引聖上時,那女子勉力抬起頭,發出的撕心裂肺的詛咒。
“惡婦——終有一日你亦會羞恥而死!”
她想到這句話,想起那夜慘慘油燈下白骨盡露的女子,想起她已經沒有了眼白只剩無涯的疼痛的黑的眸子,那樣近乎妖異的眸子在那般昏黃血紅的光影裡死死盯住她,一直到死,再也沒閉上。
她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隨即她便聽見哭聲。
一大群人惶急的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