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他的期盼起了作用,一個平日慣會溜鬚拍馬的大臣走出,大聲呵斥崔珣:“崔珣,你一個投降突厥的賣國賊,如此汙衊君父,到底有何居心?你是不是與胡虜勾結,來亂我大周來了?”
一句話,又將矛盾轉移,群臣疑慮叢生,是啊,崔珣的話,到底有什麼可信度呢?他們怎麼可以因為這個賣國賊,懷疑君父呢?
群臣議論紛紛,崔珣咬了咬牙,他慢慢解開衣襟,褪去衣衫,袒露上身,累累傷痕,頓時現於人前。
一片譁然中,崔珣一字一句道:“我崔珣,從未投降突厥,更不會利慾薰心,勾結胡虜,做一個遺臭萬年的賣國賊!”
一雙雙眼睛,震驚地掃過崔珣的赤裸上身。
那些他最不願意讓人看到的猙獰疤痕,那些代表他所有屈辱過往的可怖刑傷,就這般被他自己,褪去衣衫,大白於天下,眾臣開始交頭接耳,誰也無法想到,向來驕矜傲慢、心狠手辣的察事廳少卿,會有這樣一身駭人傷口。
那些傷口,除了新添的紅腫鞭傷和棍傷,更多的,是舊傷,有烙鐵烙的,有藤條抽的,而絕大部分,都是端坐朝堂的大臣們從未見過的刑具所傷,倒是有幾個慣常和突厥打交道的大臣,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好像是突厥的刑具。
崔珣身上最多,是陳舊鞭傷,鞭痕長度足足一尺,每條鞭痕中間還有三個凹進去格外深的痕跡,這鞭痕,看起來,應是突厥的馴奴鞭所傷。
突厥的馴奴鞭,是用九股生牛皮條合股製成,不去稜,中間有三個繩結,既粗又重,鞭打到身上,繩結會帶出血肉,痛不欲生,這是突厥貴族責打犯錯的奴隸用的,卻為何會出現在崔珣身上?
崔珣耳邊不斷傳來竊竊私語,或震驚、或憐憫地點評著他赤裸身體上的傷疤,他屈辱到閉上眼睛,長如鴉羽的墨睫微微顫抖,在突厥王庭的不堪往事,再一次如潮水般湧進來。
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被阿史那兀朵執鞭,像一個牲畜一般肆意檢查身體的時候,他被捏住臉頰,像檢視牲口一樣檢視牙齒,那段時日,每當睜開眼,就是新一輪的酷刑和羞辱,每一滴生理性痛出的眼淚,都會讓施虐者備感鼓舞,在突厥,他沒有名字,所有人都叫他蓮花奴,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阿史那兀朵立志馴服的牲畜,所有人都爭先恐後著貢獻著馴服他的法子,昔日琳琅珠玉的博陵崔氏子,在那裡活的連狗都不如,完全沒有半點尊嚴可言。
最隱秘的傷口,最屈辱的往事,全部袒露人前,此時此刻,他只覺他所有的自尊和驕傲再一次碎如齏粉,他身軀微微顫抖,奇恥大辱之下,他甚至都不敢睜開眼睛,抬起頭,去看在場眾人的反應。
茫然間,耳邊似乎響起李楹的聲音。
她聲音溫柔,漸漸撫平他心中傷口,她說:“我不覺得那是恥辱,我反而覺得,那是和蘇武牧羊相同的驕傲。”
她說:“若有朝一日,世人能知曉你所做的一切,我想,不會有人覺得,那是羞恥的。”
她最後說:“所以,崔珣,你在突厥的時候,不是一隻牲畜,你是一個英雄。”
英雄麼……
在少女的柔聲鼓勵中,崔珣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他開始抬起頭,環視著面色各異的群臣,他指著自己的脖頸上的一圈傷疤,艱難開口道:“這條傷疤,是被突厥人扒光衣服,用犬鏈鎖住脖頸,塞入王帳前的狗籠,關了一個月,留下的。”
他又指著自己上身遍佈的鞭痕說道:“這些傷疤,是第四次逃跑的時候,被突厥人用鞭打奴隸的馴奴鞭,抽了兩百鞭,留下的。”
手肘上也有一塊掉了肉的傷疤:“這是被突厥人牽上繩子,披上羊皮,逼迫如羊一樣赤膊爬行於街市,我不從,被綁在馬後拖行,留下的。”
他聲音漸漸沒有一開始的難堪,終於愈加清晰:“我身上的每一條傷疤,其中來歷,諸位如果要聽,我都可以一一道來。”
一片沉默中,不知是誰嘟噥了一聲:“士可殺不可辱,這般羞辱,還偷生苟活……”
崔珣循聲望去,說話之人被他眸中絕望的痛楚嚇到一愣,崔珣慘笑一聲:“偷生苟活?如若可以,我倒寧願一死,但我若死了,誰去為五萬天威軍申冤?”
本一直沉默的崔頌清聽到此言,不由怔住,他想起崔珣跟他說過
,他在突厥的時候,有一千次、一萬次機會可以自盡,但是他還有他的道要走,他不能自盡,那時他厲聲斥責崔珣,說他的道,就是投降突厥,對胡女搖尾乞憐麼,卻原來,崔珣所說的道,是拼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