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長如黑翎的睫毛低低垂落,他忽鄭重叩了一首,然後抬起頭,死寂一般的眸中劃過一絲細微期許,他道:“太后方才問臣為何要奪取佛頂舍利,此間緣由,臣無法盡言,只能稟明太后,此事,因一人而起。”
“誰?”
“惠妃。”
“惠妃?”
太后怔住。
崔珣點了點頭:“惠妃出宮,明為入觀修道,實則暗度陳倉,七日前,臣不幸被惠妃所擒,差點死於其手。”
惠妃?被惠妃所擒?差點死於惠妃之手?
本來惠妃在宮中一直被太后耳目監視,但惠妃被隆興帝逐出宮後,太后
為了緩和與隆興帝的關係,也怕隆興帝發現了不高興,她並沒有派人再監視惠妃了,她料想惠妃一個胡女,勢單力孤的,在長安城掀不起什麼風浪,但沒有想到,她還是太低估這個胡女了。
太后心中隱隱有些後悔,後悔縱了惠妃,她不由問崔珣:“惠妃她,為何要擒你?”
崔珣一字一句道:“因為惠妃,不想讓臣再活著出現在長安。”
他頓了頓:“至於惠妃為何不想讓臣活著出現在長安,其中根由,與天威軍一案有關。”
他提及天威軍,太后愣住,崔珣接著道:“有人害怕臣,害怕臣會查出天威軍一案另有隱情,所以指使惠妃囚禁臣,意圖想讓臣再也開不了口……”
他話還沒說完,太后忽咬牙道:“閉嘴!”
她心知肚明,崔珣話中那人指的是誰,但崔珣卻不願閉嘴,反而頂撞道:“太后為何不讓臣說下去?太后難道不好奇,是誰指使惠妃囚禁臣?是誰不想讓臣查出天威軍覆滅的隱情?還是說,太后心中已有答案?”
太后勃然大怒:“閉嘴!
吾讓你閉嘴!”
崔珣依然繼續道:“太后不願說出這個答案,臣替太后說!
在大周,誰能指使得動惠妃?誰不想讓臣活下去?誰最懼怕臣追查天威軍一案?誰至今還逍遙法外,毫髮無損?”
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正是太后的兒子,當今聖人!”
太后已然憤怒到驀然站起,她撩開珠簾,盛怒面容現於崔珣面前:“崔珣!
你好大的膽子!”
崔珣漸漸平靜下來:“臣今日來蓬萊殿,本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太后看著他蒼白清瘦的面容,她握緊手中鏤空金香囊,指甲都掐進手心,她胸膛起伏了幾下,按捺住怒氣,緩緩說道:“崔珣,你僅憑胡女的幾句話,就對聖人起了懷疑之心麼?你焉知不是胡女在挑撥離間?天威軍的案子,已經結束,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你不要再起風波,今日的話,吾就當沒聽到。”
崔珣抬首:“若臣不是隻憑胡女的幾句話呢?若臣有真憑實據呢?那太后能否重查天威軍一案?”
太后愣住。
崔珣望著那張和李楹相似的面容,漆黑雙眸中,點點期許,如同微末光芒,映在無邊黑暗之中,太后莫名的不敢看他,她移開眼睛,勉強道:“吾說了,天威軍一案,已經結束了。”
蓬萊殿中,一片死寂。
那微末光芒,終於完全消失。
崔珣雙眸暗沉沉的,寂若死灰,他輕輕笑出了聲,笑聲之中,滿是憤懣和絕望,不知是笑他自己的天真,還是笑人心,笑世道。
他來之前,其實已經預料到了結局,但他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這個他一直敬重的女性當權者,能為那屈死的五萬人做主,如今希望破滅,他極度失望,口中喃喃道:“果然是這樣。”
太后幾乎是狼狽地回頭:“你說什麼?”
崔珣手足皆是重鐐,他跪在烏木地板上,但身軀卻挺直如修竹,他彎了彎嘴角,嘲弄道:“臣說,太后果然,愛子情深。”
太后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嘲諷,她又氣又怒:“你……”
“太后膝下一子一女,如今只剩聖人,聖人是太后唯一的孩子,承歡膝下二十三年,太后身為一個母親,自然想保護自己僅剩的孩子,所以就算有證據,也不會答應重查天威軍一案。”
崔珣輕笑:“自古君王,都口口聲聲說把百姓當成子民,可是,誰會真的把別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誰又會為了別人的孩子,去傷害自己的孩子?難道喚一聲聖人,就真的是聖人了麼?這天底下,本就不存在聖人。”
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太后已然目瞪口呆,震驚之後,就是無盡的憤怒,太后想斥責他,但一時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