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學生走不遠。出發前李聰還信誓旦旦拍胸脯說:哥這次一定帶兄弟們到大城市去見世面!他一副過來人姿態,說那裡有電玩城,有遊樂園,有好多沒見過的吃的玩的,房子就有云那麼高,三言兩語就向這群鎮上根生土長的少年魂裡填充一個夢幻樂園,於是乎,沒有人猶豫,背上行囊就踏上旅程。
結果跑到大縣城就歇氣兒,大傢伙玩沒玩多麼盡興,一兩個差點都被騙去小廠裡當流水線工,實際上已經被騙去了,幹了一個上午還蹭了頓廠裡的中飯,哥們幾個即興上演現代逃亡,兩米高的牆說翻就翻出去了。
這都還好,沒被一窩拐了那都是小事兒,這是李聰事後清醒總結出來的旅後感想。
拳擊館還是靳邵自己找著的消遣地兒,大家玩兩天就走了,他整個暑期都在那當起小陪練,賺起小錢。那個小俱樂部不大正規,但他有興趣,身體素質強,招數也玩得溜,後來慢慢跟著玩兒點業餘賽,慢慢有點兒間接收入。
這趟火車的線路他記得很熟,他這兩年都在來回跑,他爸不管,甚至不清楚,只知道他身上總有錢,總能要到點兒。
記得那時他們幾個孩子都被列印照片蓋上了尋人啟事貼滿街頭巷尾,結果沒兩個周,一群失蹤人口揹著比身子還大的行李全須全尾回鎮,當天一個不落帶警局去做思想教育。他說到這,作笑話地補一句:還好那群人裡沒有他。
之後這起有預謀的失蹤案傳開,李聰他們談起這輩子最印象深刻的事兒,有這麼一件也就足夠了,當年誰不是腦門冒煙屁股開花,到現在還能被人當飯後閒談嘮。
靳邵把兩桶泡麵收拾完回來,黎也就趴在身前的小桌上,左手伸直,右手抱左臂,墊著臉朝右視窗,睡熟了。剛才邊吃邊聽,也邊打瞌睡,他前腳一走,她後腳就睡上了。
這種人就是平白無故,毫不經意衝進誰的心理防線,誰都會有分明近在咫尺,但目標無法選中的無可奈何。因為她就是無意的,沒有惡意,沒有慾望,甚至沒有好奇。
誰也只能笑一聲,感嘆一下,啊,還有這種人。
她的臂橫過一個桌的長度,從腕骨的位置垂落在他這邊,掌心朝上,細指微曲,白光下透出她腕間蜿蜒的青色血管,延向縱橫交錯的生命線。
他盯著,彷彿由皮到骨地將這隻手剖析。
過了很久驚覺,竟是自己伸出的指尖在描摹她手的結構,一下,一下,很輕,很慢,試探,生怕驚醒地,划著那點微薄的溫熱。
“……”他迅速抽回手,再次洩力靠倒椅背,罩住眼睛,指節很熱,熱得分不清是不是從她手心帶來的。
火車頭髮出嘯鳴響聲, 滾滾濃煙飄向夜幕,窗外有百家燈火,纏亂電線, 翠綠青山遠在雲邊。
車廂裡分割出兩面光景, 兩眼一閉呼呼大睡的, 磕著瓜子花生高談闊論的, 各地方言攪和攪和, 前後左右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搭個腔。
你從哪兒來?
要到哪兒去?
聊的總是這些, 她聽著,漸漸睡沉, 很奇怪,課堂上也是這樣的吵鬧, 但她總睡不熟。
黎也感受過在火車硬座邊的小窗看山頭漸多的滋味,那時候的天光很亮,近乎刺破眼膜,岞崿群山不是風景,它驅向一種未知的黑暗,她惶恐,難以入睡,腳踩不到實地。
她總在震晃裡意識漸沉,又在更黑的黑夜裡被夢魘驚醒。
廣播通知站點的音量很小,列車員通常要從車廂頭喊到車廂尾人工播報, 但黎也不是被喊聲吵起來的, 她的頭往左側歪斜, 靠得結實, 惺忪睜眼時,前座換了個陌生的大叔面孔。
她牢牢向前盯著, 確定自己不是眼花。
大叔也雲裡霧裡地看著她。
那瞬間想了什麼?
坐過站,被戲耍,被拋下,她把所有壞結果集合在一起堆到某個人身上,然後猛地躥起,旁邊她靠了不知多久的結實東西動了動,揉著脖子抬頭眯眼看她,再移轉視線到她前方,洞悉她的想法似的,笑了笑。
黎也轉開臉,靜止幾秒,不露聲色坐回去,說話時不看他,“你怎麼坐這來了?”
靳邵按了按眉心,看手機時間,手去勾起她放在座位邊的揹包,百無聊賴的開涮語氣:“人叔年紀那麼大了還要給你當人肉靠墊,好不好意思?”
“……”
“到了。”他又拍了下她的肩,即將到站,各處座位都有提著包袱擠著過道從拉門那兒排隊的,示意她跟著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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