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唇角眉梢新添了兩三痕清淺的紋路,含露惻然想起今年他的年紀,才二十出頭而已,而他一力要擔起的家國仇恨,將他摧折成如今這樣疲倦的模樣。
他望著冥冥夜色出神,遙遠的天空一道流星轉瞬即逝,去往他遙不可及的地方。蘇穆輕嘆了一口氣,道:“生死有命,我荊南蘇穆的命,就交給天來定,你若是要亡我鸞傾城,就先從我荊南蘇穆這一條命開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危險步步逼近,蘇穆困厄在鸞傾殿內,夜半難眠,孤燈下,翻閱著懿花澗的地理志。
懿花澗在悠然河北,終年飄雪冰封。其民彪悍,養狼獵熊,性情豪邁。經百年成懿滄世家,以雪狼為神,以勇猛為信,不習文德,精進尚武。冰原千里,其下有洞,入其中,如墜萬刃之巔,別有風貌。懿滄子弟成年之時,於冰洞之中與餓狼赤膊而鬥,存活者奉為勇士。
懿滄勇士驍勇,一生效忠一主,少年時締結盟約,終生不悔。臨死之時,不可歸家,向懿滄冰原長歌當哭,豪邁而走。
棋逢敵手,本是幸事,卻全都被這苦難的世道利用了,你生我死,爭名逐利,做不了心心相惜的英雄。
突覺荒唐,鸞傾城的故事也撰寫在敵人的書簡之上,也該有人研讀著攻破之法。冤冤相報,世世為仇,人類狹隘的慾望與私情,毀掉自己,渾渾噩噩地不自知。
他所向往的清平盛世,似又遠了一步。
一夜未眠。
清晨時分,喚含露娘子到堂前。
含露見他滿面倦色,書案前的燭火燃盡,也知他徹夜未眠。
“看來,蘇穆君是在思量攻破懿滄的對策。”
談何對策,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如今,謀略與外交,全都成了空談,唯有刀兵相見,下下策,蘇穆不恥。
含露看出了端倪,知曉自己錯言,“據說,懿滄武士練得都是些硬派功夫。力道狠,少有虛招。”
“過剛易折,不如,來一招以柔克剛。”
“蘇穆君的意思是……”揣度著君上的意思。
“本君要借娘子那些帶功夫的繡娘一用。”
含露了然。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接連幾日,蘇穆與含露在殿內訓練著最後的一塊王牌。幾名繡娘正在水臺之上練舞,各色水袖橫縱丟擲,前端掛著的鈴鐺因此叮噹作響,美人樂舞陌柳花影,該是旖旎溫柔的一幕,作為看客的蘇穆臉上卻掛著冷峻的表情,銳利地審視著繡娘起舞時的陣型,一側的含露娘子奉上手中的古琴。
蘇穆抱琴坐下,撫琴的同時向著一眾繡娘道:“你們聽好了,佈陣需環環相扣,此起彼伏,都要記在心裡,躬親而行,方可破敵。”
十指一旋,一串樂音自他指尖流瀉,和著琴聲他漫念佈陣口訣:“飄然旋轉回雪輕……”
繡娘們轉圈旋轉,裙襬如巨大花葉鋪陳開來,繡娘們折腰向外,狀如花瓣。
“嫣然縱送游龍驚……”
繡娘們猛然轉身,將水袖丟擲,各色布料橫過殿中,如一面面布制的牆,隔絕了彼此視線。
蘇穆的臉上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再道:“小垂手後柳無力……”
繡娘們雙手相牽,一交一提地攻向繡娘圍成的圓圈內。
蘇穆念出最後一句詩:“斜曳裙時雲欲生……”
繡娘們的裙襬無風自動,裙襬下端綴著的鈴鐺瑟瑟作響,一簇簇絲線自裙下飛出,在繡娘們圍成的正中位置纏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