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了馬韁,窺伺似的望過去,從沒見過如此銀亮的甲衣,像是天上的鏡子跌落下來,碎了一地,化成了這群寒氣森森的武士。他們頭頂上的紅纓,是沾在碎鏡子上的鮮血吧。月牙狀的彎刀懸在每個人的腰間,一晃一晃,整齊的令人眩暈。
她有點怕,驚弓之鳥似的。一貫在鸞傾殿昏天黑地的樂逍遙,也還是聽穆哥哥提及,禁武令實行了多年。如此這般,銀甲在身,利刃在手,定不是善類。她第一次真切切地感到了家族的危難,像是置身在寒冬裡,看不見的危險如冷冽的空氣,無形地逼近著,逼近著……
惶惶地從馬上跳下來,躲避在小山坡下。
男人粗糲的聲音泥沙俱下,“休息一刻。就地整裝。”
兩個抬著屍體的小侍衛哆哆嗦嗦地跑過來,站在小山坡上風處,草草解開褲帶子,掏出自己的傢伙來,呼啦啦地尿了。
“巍鳴君的屍體都臭了,還抬著幹嘛?想要累死老子。”
“鬼才知道。不過,巍鳴君是咱皇甫世家來迎親。就是做了鬼,那位聯姻嬌妻也還是要娶回逍遙堂的。”
“那倒是。據說得到鸞鳳之女的世家才能坐擁天下,逍遙堂絕對不會讓這個女子嫁到其他世家去的。”
“也夠可憐的,還未成婚呢,就成了寡婦。”
“是啊。搞不好,回到逍遙堂,跟著小君一同下葬呢?”
兩個少年暴露著自己的身體,呆呆地望向遠方,方才清空的身子一下子充滿了慾望,那個謎一樣的女人,令他們神往。枝頭上的鳳凰還沒有展翅,就要陪著焦黑的屍體一同埋葬,白白糟蹋了好東西。
他們怔了一會,晃過神來,轉身跑回隊伍中去了。
荊南依立在坡下,將那席話聽得一清二楚,才知這群人自逍遙堂而來,要替小君皇甫巍鳴迎娶荊南世家的郡主,令荊南依震驚的是,那皇甫巍鳴竟在不久前暴斃,現今他們抬運的竟是一具屍體。
尿液澆灌在山坡的青草上,竟有點芳香的熱氣味。不情願地灌入荊南依的鼻息裡,令她受辱。
不要嫁給一個死人!
不能嫁給一個死人!
那詩詞歌賦中惱人的愛還從未剝奪過她的真心,就要她做地底下的皇后,陪著皚皚白骨,睡在冰冷的石頭棺材裡!
她跌跌撞撞地踱了幾步,癱坐在湖邊。心緒煩亂,死死咬住唇,淚水順著面頰滑下。
世界都隨著她死寂了。
水中,輕輕浮起她嬌俏的身影,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了,人比黃花瘦,憔悴的,卻更惹人憐愛了。
一隻小手撫在臉上,忽然眼睛一亮,對著水中的人兒輕笑了兩聲。
茫茫人海,她可以不是荊南依。輕飄飄的一個名字,束不住她活生生,熱乎乎的生命。失了姓氏,她仍舊是天下第一美人。太美了,連她自己都憐愛起來。天下是男人的,她傾世的容顏可以得到天下任何一個男人的心,天下也是她的了。又何必倚仗區區一個荊南世家?有男兒心的地方,都是她的遼闊的疆土。
她想通了,重生一般,喜上眉梢。光豔豔地,還是那個急著衝出牢籠的小姑娘。只是這一次,她從荊南世家的血脈之網中越獄了。她抬著頭,眼裡含著無窮無盡的期盼。
水邊,一叢山茶花靡靡地開得正盛,她選了一朵殷紅如血的,對著水中的倒影,輕輕別在了髮梢上。
粲然一笑,百媚生。
荊南依起身,牽起馬兒,轉了向,衝著遠離鸞傾城的地方去了,遙遠的,充滿魅力的地方,召喚著她。
馬兒不合時宜地打了個響鼻,她心裡怎麼微微疼了一下?
穆哥哥!
他的依依不再回去了,她要擁有更漂亮的髮飾、衣衫和城池,一切一切好玩好看的東西,都是她的,都在等著她呢。
狠心地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漸漸地,黑馬跑遠了,頭上的那一點紅淡然了。
蘇穆並不知曉,命運擺佈著他最愛的人,正在遠離他。香消雲隕,客死他鄉……他的夢姑姑,他的依依,美豔的魔咒。
他肅立庭院,望向當空那殘破的月亮。一股莫名的預感纏住了他。
含露和辰星匆匆而來,鎖著眉,愁容滿面的,全是破綻。
“稟君上,盾牌來報,逍遙堂的迎親隊伍抬著一具燒黑的屍體,正向我鸞傾城挺近。”
“屍體?何人的屍體?”
“據說,是皇甫巍鳴的。”辰星輕答。
蘇穆大驚。
一波未平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