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月色,蘇穆從外回到了鸞傾殿,偌大的府邸,顯得冷清,他仍想著跟自己交手的葉蘭。自小經歷家破親亡的變故,令蘇穆在不自知中養成了深思的習性。為何人生至此,為何命運多舛,洪荒宇宙,朗朗乾坤,總該有一個緣由。旁人知他心思縝密,滴水不漏,只是,想得多了,那詢問的愁苦也會不經意地爬上眉宇,化成令人難以察覺的憂傷,籠罩著他,傷害著他。
蘇穆穿過曲曲折折的迴廊,如同葉蘭留給他峰迴路轉的線索,他還想見到她,萬事都該給他一個交代。
蘇穆抬眼,見自己的副將辰星站在迴廊的盡頭,手握寬刀,面色沉穩,一座衷心的石像。
辰星跟著他多年,像是自己左膀右臂,太親近了,用起來,自在得不知有它的存在。
辰星見到自家的君上,抱拳行禮,語氣卻是低沉,掩蓋著言說的秘密。
“今日屬下又尋得兩個“盾牌”,送到含露娘子的含露小憩去了。”
蘇穆用餘光掃過左右,四下無人。
“功夫如何?”
“身體強壯,是習武的料。”
蘇穆點了點頭,“此事關乎鸞傾城的安危,務必要做到滴水不漏,那些“盾牌”,以後將是荊南世家的希望。”
含露酒窖下陣陣男兒的呼喊又蕩在他的耳邊。
“況且,依依馬上就十六了,我絕對不能允許她也被羞辱遠嫁,毀了她的一生。”
荊南依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蘇穆在世間僅存的親人了。妹妹也是孤苦,出生之時,便帶著與母親分別的預兆。
歷歷在目,蘇穆記得自己站在母親大堂外的屏風後邊,穩婆端著銅盆驚呼而出,熱騰騰的水盆中,升起紅色的煙霧,是他母親新鮮的血!屏風上的鳳凰都被染成了火鳥。
沒熬過三日,母親就去了。父親傷心至極,卻物極必反,不能原諒母親一般,違背喪期禮數,大操大辦地給妹妹過百日,依依週歲的誕辰也極盡奢華,彷彿那熱熱鬧鬧的喜色能夠沖淡母親離開的記憶,哪怕一日也好,一時三刻也好。
全是徒勞,沒多久,父親鬱鬱而終。
鸞傾城大喪,孤兒孤女,披麻戴孝。潦潦的幾個人,像是荊南世家也絕了,哭喪都沒有什麼動靜。
小蘇穆望著搖籃裡那個粉嫩渾圓的女嬰,知曉在這世間,天大地大,漆黑冷寂,唯有這咿咿呀呀的一個小人兒,是他的,是家族留給他最後的暖意。他笨拙地向妹妹伸出手去。依依的小手抓住了兄長的手指,熱哄哄,黏糊糊,卻有股子力量,將蘇穆千瘡百孔的心暖住了。他沒有那麼孤單了。
蘇穆有時惶恐,荊南血脈,多劫難。能夠保全的,唯有妹妹了。
鸞傾城漆黑的偏殿氣氛森冷。荊南依的房間中漆黑一片,小侍女掌著一盞孤燈步入其中。
兩隻女人白皙的小腳凌空垂著,腳腕上有一顆粉紅色的小痣,微微凸起,像是蚊蟲的叮咬,叮在她的肌膚上,讓旁人心癢難耐。
順著輕漾白衣,是女子未梳的長髮,脖頸上一條白綾,在月色的寒光中,亮閃閃的有點驚心,懸在橫樑上。
侍女肝膽劇烈,跌坐在地。
“依郡主,您,您別嚇我……”
聞聲而來的侍女呼啦啦擁了一屋子,失魂落魄地抬頭望向懸在空中的“屍身”。
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了,再近一點。
忽地,那死沉沉的屍體渾然一抖,從黑髮中探出一張雪白嬌俏的小臉。微閉的雙眼似笑非笑,張開了,裡頭靈光乍現,閃出小動物般的俏皮光芒。
侍女們嚇得驚呼一片。抱住她雙腿,顫聲道:“郡主,您別嚇我……”
荊南依忽然睜眼,一雙鳳眼似笑非笑,肌骨瑩潤嬌俏嫵媚,雖然年齡尚小,但是容色豔麗,可以預見長成之後的傾城之姿。見侍女兩股顫顫,得意洋洋道:“能把你們嚇成這樣,說明我演得還不賴,騙騙蘇穆哥哥一定沒有問題。”
跪在屋內角落的幾名侍女這才走出,滿臉憂容,點燃四壁剩下幾枝長燭,苦苦勸她下來:“小郡主,您可饒了奴婢們吧,別鬧了。”
“怕什麼!”荊南依一牽裙子,掀開小衣,赫然見一根系在她腰上的麻繩,她得意道:“怕什麼,我又不傻,還能真的尋死不成。”
學著草莽英雄,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自己,卻在半空中兜轉了一圈,把自己都逗笑了。
“還不是因為穆哥哥,再過幾日就是我的誕辰了,他也不管不顧,不來看我!我定要做足了戲,嚇他一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