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蘭扭頭不去看他臉上悲愴之意,聲音裡卻滿滿都是澀意:“請回吧,蘭兒在此,決不允許任何人再傷他,就算到了黃泉路上,蘭兒也會相陪。”
“蘭兒的心,是許給巍鳴君了麼?”蘇穆身形微晃,勉強扶著桌子站住。
“我的心?”葉蘭黯然低頭,苦笑,切切地望過去,望著他,是訣別。
她熱誠的一顆女兒心,早都許給了眼前人。口不對心,心自湮滅。
“經此種種,蘭兒早都沒有了心,只是,巍鳴以命相救,蘭兒必不負他。”
下定決心似的,將眼神從愛人的面容上挪開,痛如剜肉。
蘇穆臉色驚變:“不負他,那我呢?你我的竹林之約呢?”
聲音哀婉,簡直是懇求。
葉蘭側身避過他眼中的痛苦掙扎,逼著自己硬下心腸:“事到如今,蘇穆君說這些還有何意義?”
“對蘭兒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了麼?”蘇穆上前幾步,不依不饒地追問。
他一向不服軟,唯有她,令他歡喜和卑微。
葉蘭忍痛垂首,不欲再多看他一眼,決絕道:“是蘭兒錯看了蘇穆,也是蘇穆錯認了蘭兒!”
兜兜轉轉,愛恨情仇,只一個錯字,全都了斷。
蘇穆不肯,定定立在堂前。
葉蘭快走兩步,將門扇開啟。
“荊南蘇穆,請——”
冷漠的大潮將他推開了,他並非不知廉恥之人。他從不願逼迫葉蘭。
蘇穆轉身,出了門。
她毅然一把關上房門,生怕後悔了,轉身背靠門上緩緩坐下,強忍了許久的淚這才紛紛落下。
被推出門外的蘇穆枯立許久,緊閉的門扉再未開啟,心中的那道門也隨之闔上。他靜靜立在門外,夕陽西下,月明星稀,未見良人。
門內門外,心牆再難逾越。
過了後半夜,含露因擔心蘇穆此刻的傷勢,一直追著他到此,見蘇穆如此形容,急忙上前雙手相扶。
蘇穆才注意到她的出現,喃喃道:“是你。”
含露佯裝關心地問:“巍鳴君如何?”
蘇穆搖了搖頭,臉色慘白:“醫官說,無藥可救。”
含露無動於衷,餘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左右,見近處無人,便壓低聲音道:“君上,事已至此,巍鳴君已成廢棋,君上只得再謀大計。皇甫信符還在我們手中,不如借力造勢,為我所用。”
蘇穆看了她一眼,被那種冷靜目光掃過,含露頓時遍體生涼。
他冷淡道:“我何時應允要將皇甫巍鳴視為棋子?”
蘇穆從含露的眼中,察覺一二。他眉頭一蹙,苦笑著,方知,蘭兒的怪罪不算冤枉。
含露一驚,本能地仰頭問:“難道君上,真心輔佐世仇的嫡子嫡孫?枉顧鸞傾城這些年的苦難?”
蘇穆揮袖,搖頭:“別說了,等弄清了夢姑姑之事,本君便帶你們回鸞傾城去。”
含露低聲道:“君上仁厚,可是哪一個當權者不是踩著白骨而行?巍鳴君一死,逍遙堂必定大亂。正是蘇穆君起勢之時,怎可白白斷送。至於夢郡主的事,含露想,或許有人知道真相。”
蘇穆順她目光看去,亭臺樓閣的盡頭,是逍遙的祠堂。
“娘子何意?”他若有所思地問。
“巍鳴君一死,逍遙堂必定大亂。正是蘇穆君起勢之時,怎可白白斷送?”
這夜,蘇穆趁人不備潛入祠堂。煙氣繚繞的祠堂之內,只皇甫規獨自一人坐在蒲團之上,正對著一面棋局沉思,蘇穆點步躍到他身後,抽出腰間長劍,抵在皇甫規的脖頸邊,冷聲道:“老堂主可曾記得沉於悠然河寒水之中的荊南夢?”
皇甫規搖頭晃腦,盤坐在蒲團之上,聞聲扭頭,一張佈滿周圍的孩兒面,在蘇穆的長劍面前,笑作一團,嘴裡咿咿呀呀含混不清。
蘇穆的手在劍柄上緊了緊。
十六年的血海深仇,是妖是魔是鬼,如影隨形,無處逃遁,今日,真真切切化成個痴傻的老頭,活生生地坐在他的面前了。
他竟有些茫然了。
悠然河畔,月圓之夜,那些血肉橫飛的武士在他身邊倒下,侍女從口中噴出的血黏在他的臉上,溫熱的,粘稠的,夢姑姑跌落水中輕的好似沒有重量的身影……觸目驚心,疼得他不敢睜眼。
血雨腥風,血肉模糊的生命,與眼前這個痴傻的老人實難聯絡。
他坐在那,方寸之間,身上有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