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你咋一根筋呢?跟你媽學的?你看看!”他從口袋縫中找到一塊錢,“證明我沒有騙你嘛!”
我跑出老遠回頭看,他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指尖掐住一塊錢一個角,讓它在風裡亂抖。我想像我到了他的跟前,一個縱身青蛙跳,奪下那張一元票子,紫紅色的女子開大型拖拉機的圖案,這個圖案,我記憶猶新,我們美術老師教我們畫過,我天生不是這料,好好的一張厚紙,被我畫成窟窿塗塗,我是一蹦三跳跑過去的,沒有真金白銀,也令不動咱,是不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給我!”我伸出手,一臉熱切。
“找我5毛!”
“我沒有!”
“還是的!等會兒,我上商店還給你!”
“你就不能全當寄存在我這兒,我上學還了給你!”
“我問你:李瑞芹是不是真的被你看過了?你說好了,這一塊錢都給你!”他依然蹲下身子。四下裡瞅瞅。
我想趁他不注意:奪下來就跑!哼哼,老小子弄半天是讓我出賣我心中的女神,門都沒有!我走過去,猛一撲,卻撲了空,他老小子防著我嘞。
他猛一轉身,我一個趔趄,差點兒撞樹上。
“小老弟,不待這樣玩的,你這是強盜行徑,哪能強取豪奪?幸巧我機靈,要不然,我虧大了,你沒有誠意!”
“你以為呢?我會為了區區5毛錢,把什麼都告訴你?我不會當叛徒的!我不是王連舉!”撒丫子就跑。
李宜忠失落地搖搖頭,收了錢,兩隻膠粘的手,對搓出細線一樣的黑灰,“從小看大,三歲知老,這小子長大了必是人精!錯種啦!錯種啦!
月色如水,清涼如冬,我們的熱情沒有被艱難耗盡,天一擦黑,疲乏了一天的大人們,一頭拱進黑魆魆的屋子裡,就再也不願意出來,或豆燈下做事,或三幾個人在黑暗裡談話,論收成,論年成,或是不厭其煩討論N遍的陳穀子爛芝麻的俗人俗事,他們一般半躺著或枯坐著,夜的悠長,空寂無邊。
我們則乘機跑到外面去瘋去野,那幫去年還和我們玩的小大人已經鮮少露面了,他們彷彿在一起長大,突然學會了安靜,我雖然五年級了,我卻安靜不下來。要麼去上農中,要麼去上楊圩聯中,或是去上三木初中,這是檔次的問題,考得最好可入三木初中,這是最好的選擇,其次是楊圩聯中,最次就是上農中。
當時有歌謠:
農中農中,不上不中。
花一塊伍,不抬河工土,
只上農中,躲個大河工。
我那時並未意識到這有什麼不同,因為迷茫,並不去想它。成長的機車還在慣性前進,每到晚上,我們非瘋一陣不可,我們下晚自習是八點半,正是月上高樓的時候,我的同學是個愛乾淨的小女生,我總是害怕和她對視,明眸子有光,像劍像火焰,見她我哆嗦,在一張桌子上,我總是跨拐角坐,香氣太逼人,小小年紀,妖精似地幹嗎?我身上總是散發著餿疤味,這讓我自慚形穢,相形見拙,只有學習時,我不太走神,大字、小字我總是寫不好,像草履蟲在爬--本句摘自李建武老師語錄,我的大筆小筆,都是被我用刀割過,勩禿的筆,我總是不厭其煩用小刀,如同剃頭匠刮鬍子一樣,一層層刮下,颳著颳著,就廢了,我努力過,字就是寫不好,常常要拖到晚自習,借人筆,勉強塗鴉,一手墨汁交了差,後來再上作文字,李建武因我屢教不改,毛筆字寫不好,上作文字像老太太走路:吭哧吭哧!別人都說:慢功夫出巧匠!我卻是個例外,毛筆字寫得又大又醜又慢,簡直像企鵝在走路,東崴一下西挪一下,只好讓我用圓珠筆上作文字,這下好了,快了許多,卻花費不少,狗日的圓珠筆(我們那時叫它圓紫筆)太不禁使了,出奇地貴,沒錢就這樣說,常常因囊中羞澀,讓我神經質痙攣,特別是每週星期四,我就開始犯愁了:狗日的星期五,你欺侮人嘞!但如有人捐贈,我會欣然受之,並心存感激,那摳進肉裡的疼,記憶猶新,像老爺放縱的日子,也是有的,姿肆汪洋,因為過於投入,忘卻了一切,我經常在自己本子上寫下長文,且都用圓紫筆,壓抑的思緒得到淋漓酣暢的宣洩,經常是一支筆只夠那麼瀟灑寫一回,有好幾次在星期作文課上,被李建武用右手食指彎成“7”字型,在我腦門上敲擊,我算是屢教不改那種,對於他老人家諄諄教導的贈予,“悠著點兒,別胡亂塗鴉,我一學期倒給你貼多少支圓珠筆?我欠你的?”,那既是欣喜的指責,又是一腔欣慰,“只是到最後,別太讓我失望!也不枉我一片苦心!”“不會的!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