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海的屍體旁,渾身上下都是泥水,李默海被人臨時抬在一扇門板上,身下的血水正在羞羞答答往下滴,大隊書記梁修身表情凝重,甚至有些躲躲閃閃,他差不多知道事情來龍去脈,時不時和賈雲龍交談兩聲,賈雲慶有些不自然,昨夜大雨裡,他家一面山牆倒了,要不是賈在家,至少他老婆命休矣,很可能還會波及到他的大兒子賈聯生,那時他雖年界四十,還沒有小兒子,他就怕事情漏線了,不僅三弟政治前途堪憂,還可能會被法辦,他三弟是主謀,他是協從,連梁修身也難逃干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賈雲慶就不明白:這裡頭沒有李默海什麼事,他是從哪個旮旯裡跳出來的?那地上一小堆乾癟的糧食就是問題關健,在來這兒之前,兄弟倆有過短暫的交流,只要口徑一致,眼前的災難可以搪塞過去,所以他也做了他老婆工作。
八點多鐘,太陽曬腚,賈家溝的大鐵鐘第一次沒有準時敲響,李宜忠檢查了牛棚,發現那隻老牛不翼而飛,立刻向賈雲龍和梁修身報告,他們二位分別看了現場,得商量個對策,不能亂說胡說,所以大隊全體人員,就在牛棚外,開個會,等待著上級來人。
幾乎是前後腳的事,公安路遠,人卻先到了,劉子凡、張子望、吳偉忠、錢震祖悉數到場,每一個人,表情凝重,公安局的法醫在取樣,由於屍體被人動過,且又被暴雨侵襲,可查的證據實在太少,黃芝山分別向李宜忠、賈雲龍、梁修身瞭解情況,並諮詢了賈雲慶,小老百姓哪見過這陣勢,雙腿抖縮,敘述說,“昨晚本該我值班,也一直是我值班,因為突然下雨,我擔心家裡房子會倒,所以提前回家,由李默海同志單值,所以……發生這樣不幸的事,我十分難過,我們生產隊一頭老黃牛不見了!可見李默海同志是為了保護集體財產而英勇犧牲的!”
“賈雲慶同志,你分析得很不錯,謝謝你,你雖然是老同志,階級覺悟很高,革命警惕也很高!”並且握了他一下手,賈雲慶很不習慣,象火燒飯燙一樣哆嗦。
“你怎麼啦?你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太血腥!太恐怖了!想不到階級敵人竟然如此猖獗!我們一定要加強力量,爭取做到萬無一失!”他象風中之竹,打擺子。
法醫收拾好東西,有人對遺體進行不同角度拍照。
薛萍癱坐在泥水裡,眼睛早紅了,嗓子早啞了,有人扶著她,她的孃家烏泱烏泱來了一堆人,李金亮作為本家,又是長者,自然肩負起招待眾人之責,他一邊安慰薛家來人,他們憤怒的情緒已經到了沸點,另一方面與上面來人周旋,力爭一個好的結果,女人們陪哭,男人們在人堆裡站著,大家竊竊私語,摩拳擦掌,梁修身他們和劉子凡一行在討論善後事宜,劉子凡主張讓錢震祖用他那如椽之筆,妙筆生花把李默海寫成先進典型,力爭弄個烈士,賈雲躍也是被調查物件,只是昨夜貪了幾杯後槽坊的鍋燒,雨下天涼,且在困癮上,睡得瓷實,而且李默海死在後門,什麼也沒聽見,事是他發現的,但他不瞭解事情來龍去脈,公安看看,前後院挺遠,加之下雨,夜又太深,沒聽見正常。
十點鐘上下,公安給大家訓話,要求不要添油加醋亂說,如有知情線索,打縣公安局電話,並告訴所有人,要相信政府,不信謠,不傳謠,呼啦啦來,又呼啦啦走。
然後是公社頭頭腦腦,除了安慰薛萍,就是請李金亮安排後事,一切有政府,下午大隊從公社拿了一百多塊錢,給李默海購置棺槨、喪葬用品、大隊也出了錢,生產隊從賈福生家借出五十元,當天收殮,三天全體生產隊社員送行儀式,第四天烈士證書和300元慰問金一併到李家,李金亮安排本家幾個女人給薛萍伴怕。
公安來過幾回,是人不是神,事情不復雜,卻無法覓蹤,李默海為了一把乾癟的糧食,成了烈士,命喪黃泉,那些天報紙上、廣播裡全是這事,塵埃落定之前,賈雲龍和梁修身形成了默契,李宜忠則格外熱心,每晚都到李默海家坐坐,李金亮作為這一枝上當家人,很是感謝李宜忠。
不管怎麼說:李默海一死輝煌,後來居然被寫進當地教材裡,我小的時候,繫著骯髒的紅領巾,跟著老師在清明節去給他掃墓,回來還要寫作文,我記得我五年級時,李建武還在全校大會高聲郎讀過我寫的很長很長一篇紀念李默海的文章,名字彷彿叫《踏著烈士的足跡前進》,別人的作文名字,都叫《掃墓》,只有我的例外,我喜歡標新立異,而且只有我被李建武允許這樣。
我的紅領巾從來不洗,黑不烏塗,上面還有我用圓珠筆的塗鴉,用圓規挑了多個的洞。
立秋之後,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