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雲生在世時不止一次講過:要提拔李建彬當生產隊會計,可賈雲龍一直不吐口,梁修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一耽擱,一切就化成了泡影,李建彬倒不是真的稀罕當什麼幹部,他瞧不上這個,可是沒有了這個護身符,李宜忠就可著勁折磨石桂梅,那是個倔強的人,整日不吭氣,只按活幹,風颼日曬,原本嬌嫩白皙的臉被陽光曬出黑底色,以至於後來雪花膏、黃瓜洗面奶盛行時,石用過不少,可沒能從皮層把那些黑色暗底摳掉,融進去、化在皮肉之間,成了她內心抹不掉的痛,她後來甚至懷疑李建彬與她離婚與這個有很大關係,她悲傷痛心時,對李宜忠的恨加劇幾分,當她一刀刀淋漓酣暢左一刀、右一刀割李宜忠時,李就象一堆死肉,她為刀俎,李為魚肉,解氣、殺恨。但李宜忠沒有這麼長壽命,1999年初秋天,死於家中。共產黨人光明磊落,如同燈塔照耀人間,為世人指明方向,更何況一生橫行於鄉里,象公驢一樣禍害大姑娘小媳婦的李宜忠,所以為了留全屍,他的兒子們連夜把他的屍體丟進日漸成熟的黃豆地,蚊蟲叮咬,在所難免,第二天,賄賂了開火化車司機,兩條九五至尊,火化車從火葬廠門口繞一圈,然後裝模做樣收斂,當夜撬開木棺材,把在黃豆地一宿一天的屍體放進棺材,直至下葬,這是要讓閻王審問他,讓小鬼鞭屍。
李建彬在人堆裡,心疼地看了石桂梅,把同情和溫暖同時送達。
石桂梅準確捕捉到這異樣的目光,少女的羞澀,讓她如同被電擊一樣,瞬間一陣痙攣,把埋藏在心靈深處的桃花紅撲到臉上,她無法抗懼這火辣辣的目光,異樣的漣漪,盪漾在臉上。
在那些青澀的歲月裡,一個眼神,傳遞著春天的資訊,靠這個信念的支援,好強的石桂梅,才沒有垮塌,才沒有炸裂,要不然,一切都不是這個樣子了,這就是所謂的“命”。
如果不是成分論,如果不是當時社會氣候的原因,李建彬跨進大學的門坎,那是順理成章的,然而的然後,就是存在讓如果成為可能,一個人的青春就盪滌在世俗的迷霧裡,陷進去,是那種馬陷淤泥拔不出腿來的塌陷,泥牛入海的淪陷,命裡一劫,這一劫,拖拖踏踏,耗費二十年時光,如果不是後來的脫帽,他這一生只能呆在賈家溝戳牛尻子,由鯤變鵬,他差不多到了四十多歲,頭髮都熬白了,正是這種在絕望中熬裂了心,心油象蠟燭油從裂縫中羞羞答答滴下來,也象愚公,感動了上蒼,一飛沖天,才有了後來的軍地兩用人才開發的模板,去了北京,成了全國人大代表,而後搖身一變,成了鍾吾縣副縣長,三年以後,撤縣建市,他成了當時的領導小組副組長,幾個月以後,正式被任命為鍾吾市代市長,次年去代轉正,步入他人生的巔峰時代,也就是在那時,他和相濡以沫幾十年的石桂梅,婚姻生出嫌隙,這都是命運的兜兜轉轉造的孽,如果李建彬還在農村,石桂梅一定是他不離不棄的選擇,然而的然而,一切都變了,好運來的時候,的確是座山都擋不住,誰能看透“命運”二字的真諦?
成分是一座累及子孫的山,在這座山下,多少才子化作土坷垃,零落成泥碾作塵,無疑,李建彬是幸運的,大半生刨土,二十年輝煌騰達,一人有福託在滿屋,李建材就是靠他哥哥的餘蔭,在鍾吾縣公安局旁邊,開家龍祥汽車有限修理公司,這家公司半官半民,掛的是官牌,吃的是民飯,不用繳任何費用,所有事故車輛,一律拉到這裡維修,所收費用,進了李建材的腰包,李建材的人生第一桶金,讓他有了後來的輝煌,他用賺得的錢,投資到當時方興未艾的房地產上,憑著他哥的護身符,他後來成了億萬富翁,人稱“李半城”,不管後來,李建彬與石桂梅關係怎樣裂變,他始終恭恭敬敬叫石一聲嫂子,逢年過節,無論怎樣忙,也得去拜訪一下,點水之恩湧泉相報,他們這個家,如果當初沒有石桂梅撐著,說不定早已散了架,這一點恩惠,種在李建材心田裡,一生不肯相忘。
李建材風生水起,他的大姐李建秀、二姐李建枝也一樣,都是仰仗李建彬起的家,過去的生活變成一種回憶,每個人都纏繞在新生代的關係裡,進入二十一世紀,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家族,正在一步步走向衰落,日薄西山的頹廢之勢已經初現,這讓這個家族第一代雄起者李建彬深感不安,或許他的婚姻是這個頹廢的開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日月的太陽不可能永遠照耀著他,退休了,一切如秋之葉,寂寞而落,他和小女人周子燦的婚姻,或許是一種錯誤,老牛吃嫩草,牙口的確不夠鋒利,嚼不爛,且塞牙,尤其是小女人的弟弟周子波,根本不是玩意兒,經常來蹭吃蹭喝,蹭錢花,並且大言不慚:背靠大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