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硬撐住了她這個已如喪家之犬的男人。那時的韋妃大概是已懷了必死的信念。而她要撐住丈夫,其實也是為了在徐彥伯面前向那個置他們一家於死地的女皇示威。
然而李顯一家不能違旨。他們只能在簡單地打點行裝之後,就一家人隨著徐彥伯戰戰兢兢地上路了。他們不知道此一去是禍是福。顯偷偷地問韋妃,母親為什麼要我們到洛陽去死?也許不是死呢?韋妃說她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他們一家從此有希望了。於是,在漫漫的返京途中,顯和韋氏一直在此問題上爭論不已。
在被死亡籠罩的漫漫旅程之後,李顯一家竟安然無恙地返回了京都洛陽,並按照原先的安排,由北門悄悄進入後宮,暫住在女皇事先為他們一家準備好的庭院中。
徐彥伯將李顯一家安頓下來以後,就通知李顯趕緊梳洗,聖上馬上要召見他。
顯倒在韋妃的懷中哆嗦著。那永遠也抹不去的死亡的陰影幾乎讓顯崩潰。直到徐彥伯反覆保證是聖上要見他而不是要殺他,顯才勉強站了起來。
李顯身為皇子,又做過太子、天子,他當然是有朝服的。那些十四年不曾見過天日的朝服們才被翻找了出來,結果不是破舊不堪,滿是皺摺,就是黯淡無光,不再合適。李顯在慌亂中在急迫中在無奈中試了一件又一件,結果他的朝服被扔了一地,竟沒有一件是合適的。最後李顯沮喪地坐在了椅子上,竟然落下淚來。他說連朝服也來欺侮我,讓我死也死得不痛快。
倒是韋妃真心地疼愛他。她輕輕地拍著顯的後背要他能放鬆下來。她說又不是去見別的什麼人而是見你的母親。就穿你現在的衣服好了,讓聖上也看看你這十四年是怎麼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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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 第二部分(13)
而同時為找不到合適的衣服陷入慌亂和沮喪中的,竟然是使李顯陷入深度恐懼之中的那個武 。女皇雖然是女皇,但是她那母親的心情還是有的。她讓侍女拿過來一套一套的衣服來選擇,她又讓她們把她的髮型變了好幾種。但是她不滿意。後來武皇帝獨自一人待在她的寢殿裡。她要在這樣的時刻自己面對自己,自己面對一個母親的心情。任憑徐彥伯們在門外焦急地守候著。
後來女皇叫來了婉兒。
那是因為後來焦慮緊張中的女皇終於做出了決定。那是她反覆思忖考慮再三之後才做出的決定,她決定,在這個傍晚,她不見她這個遠道而來的兒子了。她覺得此時此刻她並沒有做好面見李顯的準備。所以她要叫來婉兒。她知道在這樣的時刻,唯有婉兒能幫助她。
她問婉兒,你看朕的衣服合適嗎?
一眼便知它來自陛下精心的選擇,親切而又威嚴。奴婢不知道這身服飾是不是能讓廬陵王感覺到,陛下是母親,但更是大周的女皇帝。
但是,朕取消今晚的會見了。朕以為這樣的會見太匆忙也太隨意了。而且這種會見被安排在朕的後宮也不合適,畢竟朕是天子,而他是朝臣。
可陛下也是母親呀!
朕的皇位才是高於一切的。所以,朕只能以大周天子的身份召見顯。明天早朝之前,帶他來政務殿。去通知他吧。
陛下要奴婢去?
是的,朕要你去。朕要知道十四年後顯究竟變成什麼樣了。朕要知道。朕要知道他的全部。只有你能看透他的心。去吧。別怕。你是朕的使者。朕會在這裡等你……
於是婉兒秉燭。走過後宮深深的長夜。就這樣她又一次負著女皇的使命,開始了又一次走向李顯的歷程。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顯。她不知道顯是不是還在怨恨她還以為是她向女皇告發了他。她想至少韋氏會記得,因為最終是韋氏的父親沒有得到侍中那個肥缺,而那恰恰是韋氏覬覦已久的。如此在婉兒看來她與李顯和韋氏之間是深隔著一重嫉恨的,她正是想到了這些往事,才越發地不知該以怎樣的姿態出現在顯的面前。
婉兒走進正堂。看見了滿屋散落的朝服。那是婉兒不期然看到的一地景象,那斑駁的被歲月所鏽蝕的舊日輝煌。然後婉兒就看見了垂立於牆角的那個灰頭土臉的男人。婉兒簡直不敢相信。婉兒根本就認不出她眼前的這個憔悴蒼老而且唯唯諾諾猥猥瑣瑣的男人就是當年那個風流倜儻、年輕氣盛、驕矜無比的天子。
就這樣他們緘默著。在那一份殘敗的心情中。
最後,還是婉兒首先說,大人這些年來可好?奴婢是婉兒。
顯依然低著頭。顯說我知道是你。你是代表聖上來的。你是要接我去見聖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