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蓁又上前走了兩步,才知那點亮光是宋宸在梅樹下,燒冥紙發出的火光。
少年看著比她小几歲,裹著件舊藍緞團花灰鼠斗篷,蹲坐在火光旁,篷邊的灰鼠毛垂直他那雙微瑕的深紫麂皮靴上。只見他目光下斂,黑長的睫毛微微下掃,五官深俊。可左眼瞼處,瓷白的面板上有塊突兀的淤青,像是被什麼人給打的。
她還注意到,他左臉頰上有一個小小的痣。印在他臉上倒不顯違和。
這就是朱嬤嬤說的忌諱之事嗎……
開的如此繁茂的梅花,不禁讓她想到皇上愛梅的喜好……她心中一念閃過,再看看宋宸,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串起來了。
那時她還小,便聽過些傳聞。
原來這宮中有位妃子,喜梅十分,皇上便賜其封號為梅妃。梅妃娘娘在宮中曾冠寵多年。宮人常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來形容。
後來不知怎麼的,在某年的雪月裡,除夕之夜,自刎於梅林下,鮮血濺染紅的白霜,同那年紅梅一般嬌豔奪目。
本以為除夕夜獨她一人無去處,如今倒是給她尋到同樣的人。
柳如蓁沒在上前,而是駐足在一梅樹下靜靜看著。
見宋宸看到她,微微一頓,卻也立刻無視了她,神色自若地起身折下一枝梅,去挑焚著的紙堆。
又看他往裡邊添了些紙箔,火勢愈旺。
這時,天空開始飄起雪沫子。起初還只如扯絮散鹽般,爾後竟是雪綿綿的下緊湊湊。
北風嗚咽,寒雪刺臉
柳如蓁撐開了傘,宋宸卻絲毫沒有回屋避雪的意思,繼續燒著冥紙。不知是否是她眼花,竟見一滴珠淚劃過少年瘦削的臉頰。
巧的是,此時,天邊有煙火綻放,煙火聲響徹黑夜。濃如墨的夜空瞬間澄亮起來。
她想起極小時的一次年夜,也是雪日,那時她孃親還在,一家人在柳府的院裡放爆竹。後來,阿孃染了病先走了,只剩爹爹和阿兄陪著她。再到後來,便是如今,孑然一人。
除夕夜本應家人相聚,而她的親人,卻在千里之外的房陵,飽受西北風霜,凍骨刺膚之苦。
思到這,她摩挲著腰間的玉環,眼簾一低,蘊了許久的眼淚,悄然落下。
……
大雪壓梅,片片落。
雪沫也壓在他睫毛上,落紅飄停在宋宸肩上。雪中,少年半捆的馬尾青絲,早已覆滿白霜變華髮,儼然快成一座雪樽。他還是不願離去,兩眼空洞無神地望著搖曳晃晃的光芒,雙唇凍得微顫。
見少年困頓,煢煢孑立與自己又有何差?
她心中憐憫不由得悄生,也不想阻攔他什麼了,便緩步上前,將傘微微傾向他,柔聲道:“殿下,雪下得急,小心身子。”
一語話了,只覺不再有雪壓眼,宋宸身軀一僵,良久之後才道聲:“多謝。”
……
除夕過後,便是歲旦,過年的氣息在慶宮裡濃厚十分。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宮裡頭盡是香菸繚繞,華彩繽紛,處處張燈結綵光影相映,時時靡樂聲喧琴瑟起音,人人皆是語笑喧歡,花燈爭輝……一派說不盡的奢侈景象,富貴夢鄉。
宮裡頭的宮人,有相熟或是親戚家人的也都會告半日假,走動起來,拜個年送些禮,望以後多些關照。
柳如蓁住的直房卻至頭至尾無人拜訪,原以為是家中女眷還因修史之事在怨她,也是這幾日,她才漸漸發覺。皇帝似乎有意將她在欽安宮的訊息封鎖。
而且,除了除夕夜那日因李嬤嬤偷懶將守宋宸的活推給她,有外走過,就沒再出過宮門。估計這事,皇帝也是不知,除夕夜也管得松,她才能出去。
平日裡的活侷限在宮中,她還不是很確定。直至年裡頭的初三,她想外出去尋穆容嫂嫂,卻被皇帝以她腿腳凍瘡未好,還是不要亂走動的理由攔下。其實她也好的差不多了,還不至於到走不動道的情況。
得凍瘡這等小事都有人上報給皇帝,那時,柳如蓁幾乎是肯定的,她好像被軟禁在欽安宮中了。一舉一動皆有人監視。
......
暖閣裡,炭火嗶剝作響。整理了一番思緒,柳如蓁將餵飽墨汁的毛筆擱在硯臺上,起身往犄角子去,拿起火鉗撥火,見炭火從烏壓壓到旺盛,柳如蓁也勾起唇角。
捧著那幾本古史,便往火炭盆裡丟。星星之火,爬上書頁,待燃盡過半,才用火鉗將它們挑起。
她將此事同李全說了,果不其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