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
自他醒來時就披上了向日葵軍裝,身上的衣服讓一幫暴民扒去,連一套裡衫都沒留下。暴民又撞上了敵國的兵員,被一刀砍去半個腦袋,上槽牙剛好磕在林奇的天靈蓋上,頗有一種後現代服裝藝術的感覺,當場給他戴了個人頭兜帽,他就這麼嚇昏過去。
直到他醒來時,他明白。
除了躲在這座腐肉堆砌的巨山裡。躲在這個疫病的苗床中——
——自己別無選擇。
林奇只是想要活下去,“懦弱”或“膽小鬼”一類的詞也不能加在一個求生慾望如此強烈的人身上,在陌生的環境裡,他能做到的事情就是保持呼吸,不要斷氣,然後儘量地,儘量地遠離這些危險之物、危險之人。
他兩眼因為血汙和泥巴暫時失明,摸到河床時,捧上一把水,用力地揉開臉上的穢物,想要讓河水照照自己的模樣,看清自己的臉。
他低下頭,儘量把腦袋泡在水裡,忍住肚子裡焦渴飢餓的本能,與身體做抗爭。
他穿著鏈條甲,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差些把他孱弱的身子給壓趴在地上。
好不容易抬起了頭,甩乾淨腦袋上的細碎砂石。清理完鼻孔裡的汙垢,他終於重新回到了人間。
河流旁的大林子裡發出幽幽風聲。
除此之外天地一片祥和安靜。
連蟲豸和飛鳥都不見了。
他的心在狂跳,這是危險的信。
他睜大了眼,直起身子,半跪在淺灘裡,再也不去看腳下的生命之源一眼。
顧不上喝水,他一步步往後退,在這片陽光下和熙溫暖的山水中步步為營。
他知道,有人要來了。
只有人,能把野獸趕跑。
也只有火焰,能把蟲子殺死。
上游飄來結垢的黃液,林奇立馬就認出來了。
——這是血混著組織液的顏色。
還在打仗,他們還沒停止廝殺。
朝著這邊來啦!
他四顧張望,生怕從山石之後,從林地深處蹦出來一個影子。
哪怕一個逃兵,都能把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給殺死。
在這裡,殺人不問理由,更不談結果。
——有錢都不好使。
夏日時鬱熱的空氣燥得令人發狂。
他一步步往後退,退到屍山旁,眼角的餘光撇過“苗床”。
他看見一張張猙獰可怖的臉,一個個扭曲變形的姿勢。
多是大哭,常見猙獰。
不少解脫,稀罕笑臉。
比起活人,他更喜歡這些死人。
沒有這些死人,他早就死去無數回了。
“老天保佑……我如果能活下去,一定找個地方把你們好好葬了。”
林奇只說了這一句話,只這一句話,就壞了事。
一匹鐵騎從林間一躍而出!
馬蹄把亂石踩得稀碎,從河流中迸出的水花帶著血漿四濺,打在林奇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騎士居高臨下,遮住太陽。
一身漆黑的鋼甲,像是被戰火煅燒過,手臂上的大弩箭頭足有一指粗細,腰上的火槍槍管能塞進一個嬰兒的拳頭。
從騎士鎧的頭盔裡,甕聲甕氣地傳出一個冰冷的男中音。
“你是逃兵?”
林奇矢口否認:“不是!不是的!我是平民!”
騎士:“你穿著士兵的鍊甲,是哪一國人?”
林奇連忙解釋:“我不是哪國人……我不是……”
騎士抬起手臂,大弩直指林奇的腦袋。
“不論哪國,逃兵都要死。”
“不不不!不不不不!”林奇驚慌失措,在這一刻渾身汗毛倒豎,拔腿就要跑!
騎士吹著響亮的哨子,從林中鑽出三四條軍犬,黝黑的毛髮配著油綠色獸瞳,從嘴裡冒出的腥臭味能燻死人。
這些畜生追了上去,林奇連忙站定,乖乖回頭。
他在河裡跑不過狗,在林子裡跑不過馬,兩條腿更跑不過箭。
他苦苦求饒:“饒了我吧……我只是想活下去……”
“你有什麼?”騎士問。
林奇:“我只有這條命了……”
騎士沉默了。
——像是一尊雕塑。
在這短短的數秒之內,林奇決然不會猜到,眼前這位騎士到底在想什麼。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