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若無的笑意在這其中幾近難以察覺,落到姜念耳旁卻尤為清晰。
分明察覺出他這問話裡的探究揣測心思,就像如天真的孩童,已經知曉答案,卻偏要得到想要結果才作罷。
姜念微不可查地偏了頭,回了一個“自己領會”的眼神。
人生地不熟,這清居的知府也不知道來意為何,是否兩面三刀,明線隱線皆未知,甚至連根本立場都沒確定……而這人在外頭與昌德帝不合的訊息是全朝廷都知曉。
赤門有官渡,雖不是重中之重,但能在這塊地當上知府的也不是什麼善茬,怎麼會不察言觀色盯著朝廷裡每時每刻的動靜?
那一個個眼睛跟明鏡似的,孰是孰非自是分得清。
而能在這種時刻預料到他們會在這會兒上岸,還專派了人來接。
不是訊息靈通無比能通天,便是和上頭更高一職的人合作了,正當著傳話筒,在這兒等著問話猜底呢。
這時候的舉動定會被人看在眼裡,他們可不會錯過唯一一次能在暗處觀察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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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居高雅淡閒,佈局自由,結構不拘定式,亭榭廊檻,疊石理水,宛轉其間。
赤門的知府是偏愛江南。
還是妻女所好?
姜念靜靜收回目光,未在廳堂外站一盞茶的功夫,裡邊的侍從即輕輕拉開了門,朝眾人揖禮。
“諸位久等了,老爺裡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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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隔絕外室,光線充盈的地方浮光雀躍。
茶香嫋嫋,一團細小的雲煙後入目皆是一大屏裝飾佈局同江南的自由風格。
乍初看來沒什麼毛病,可在這兒待久了,卻發越感到刻意與謹慎。
實在是缺少了建築自然流暢的韻味。
姜念入座即默,內裡心思面色不顯,只盯著面前如出山浮雲,盤旋屈曲的翠綠茶葉。
層層氣泡從黑色建盞下細密冒出,浮在水面,它們見了茶葉外湛白明亮的天光,受怯一般脆弱的破裂。
桌對面的知府正與秦覽飲茶交談,笑容滿面,幾碗茶換盞間,已將所有該探不該探的事兒皆探了一遍。
他有幾次想挑秦覽話中刺,可偏偏秦覽風度翩翩,八面玲瓏,拎不出任何錯誤。
幾番字字珠璣下來也不見口舌駑鈍,還越發伶牙俐齒,邏輯細密如抽絲剝繭,一層層往知府那頭想探尋出幕後人的方向裡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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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傾斜,對面的知府漸漸被秦覽說得敗陣下來,未發一字言的散淡國公爺還在悠悠喝茶。
雲卷似的茶葉即將墜入湯底,姜念這才伸了手,慢吞吞地捧起建盞。
“秦大人未及詳知,此處本為遠來貴客歇息之所,以多為南國佳賓,故下官命匠人模仿彼處構築。倘有不周之處,尚祈雅量包容。”
瓷潤的盞被秦覽手握著轉了個圈兒,他像是初次見到這樣極名貴的建盞一般,對知府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恍若未聞道:
“建盞的窯在幾十年前出了事兒,停工了,如今這盞倒是難得一見……”
“哈,能在這兒見到,似乎與知府大人所說的‘陋舍’有所出入啊。”
那盞黝黑在他白皙的指尖裡綻出清白刺目的光,秦覽挑起一抹輕佻笑容,挑釁回望,雙方虛假表皮下的野心毫不留情揭開,暗流湧動即攤在明面上。
對面極短沉默一瞬,微妙神色變動快得令人捉不住他的想法,片刻後知府舒展開了眉眼,笑道:
“秦公子所言極是,這茶具是我偶然所得,確實與簡樸陋室不太相稱,但今日能以此茶招待諸位貴客,已是這陋室的榮幸。”
晃得直打轉兒的茶葉緩緩沉底,對於知府的回答,秦覽未應是,也未應不是,只以指尖抵茶杯,不經意問道:
“這是皇家所供的龍鳳團茶?”
趁著知府愣怔,他緩和眉目:
“先前與蕭國公同往索求,然未得逐願,今日卻在此不期而遇,豈非命中註定之緣?”
聽出此句話裡話外的意思,知府似不怕刀劍抵住咽喉般,竟當著蕭映竹的面笑了:
“此茶甚佳,可惜無以為繼,秦公子若喜之,我或許能示以得茶之道也。”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放在靜靜垂眼站著得艾身上。
被知府目光盯得發毛,艾目露不解,下意識把手搭在劍柄上。
入口的茶水苦涼至心,姜念微微皺了眉,抬起眼往知府那兒望,心思生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