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下起瀝瀝細雨,春雷隱隱,翌日微風輕拂,草青葉嫩,晨光下露珠閃爍。
裴煒螢醒來,身邊已不見徐從繹。
她揉揉眼睛,紅燭尚未燃盡,明晃晃映入眼簾。
“他人呢?”
“駙馬一大早便出門了,公主先起來梳妝洗漱,一會兒還要進宮謝恩呢。”
徐從繹在京城並無親族,皇帝倒是賞賜過他前朝公府的宅院,只是一直無人居住,便破例將婚禮儀式安排在公主府,省去向公婆行敬茶之禮,在內廷又設盛大的謝恩宴會,百官攜眷祝賀。
裴煒螢撐起身子,勉強打起精神坐在妝臺前。
名義上她已嫁為人婦三年,丹朱為她梳過各式時興的婦人髮髻,此時將她烏髮熟練盤起,梳了個同心髻,雪青掂量寶匣中最為華貴的珠釵金簪,拿在她髮間比劃,猶豫不決。
裴煒螢正要隨手選一枚,房門推開,柔嫩晨曦投向明鏡,鏡中徐從繹撩袍跨過門檻進屋。
“夫君回來了,勞煩替我選髮簪。”
莫說徐從繹,連丹朱雪青都聽得一愣。徐從繹聞言望去,她正笑盈盈抬起臉,眉眼彎彎含秋水,瀲灩生輝,明媚照人。
他淡淡移開視線,隨口道:“左手的。”
雪青左右手各兩支髮簪,正待放下讓他繼續選,裴煒螢輕巧取走雲形紅藍寶石鑲玉簪,繞在指間。
她滿目希冀看向他,柔聲道:“我也中意這支,古有張敞為妻畫眉,夫妻恩愛佳話流傳。只是夫君來得遲了,不如替我親自戴上髮簪?”
徐從繹暗自發笑,不知為自己搭理她無聊的問題,還是為她若無其事在他面前展露溫柔嫻雅的模樣。
想起昨夜被她戲弄一事,他不禁邁開步子過去,能聞到她身上清淡的木蘭香,又帶著點輕微的苦澀。暖黃晨光下,雪腮粉頸如秋月籠紗,綺態嬋娟。
他注意到她鎖骨上的那顆小痣覆著薄薄乳膏。
“夫君很為難?不然我教一教夫君。”裴煒螢被他盯得心裡發毛。
徐從繹捏著髮簪,投箭似的利落簪入,擋住她面前的寶鏡,清越的嗓音催促道:“磨蹭夠久了。”
裴煒螢抬手輕輕拍了下發髻,問他:“不知好不好看?可不能在人前鬧笑話。”
“你是公主,帝女之尊,無人敢品評你的姿容。”
二月初春,楊柳青青,習風柔柔,紅梅凋零謝雪枝,冷香沉沉。
新駙馬朗目疏眉,從容弘雅,立如瑤林玉樹。夫妻二人攜手謝恩,看得帝后相視一笑,賞賜冠帶羅衣,金玉翡翠,連同徐從繹遠在河東的親人都一併賞賜,隨明日車架送往河東。
梅枝嶙峋,別有一番意趣。
伴著清冷的梅香,裴煒螢入座帝后下首,可笑自己看多了志怪話本,竟然鬼迷心竅般懷疑性格容貌截然相反的他是崔晏。
人死不能復生,崔晏的亡魂安歇在淨光寺,斷無可能附身徐從繹。
“螢兒姑姑。”裴敏言和裴煒螢同齡,比起姑侄更似姐弟,趁徐從繹無暇顧及時他湊到她跟前。
裴煒螢撲哧一笑:“你好沒出息,還怕他?”
裴敏言面露尷尬,酒氣鑽到鼻端,額角已經輕輕抽痛,“他昨晚灌我足足半斤酒,剛才又若無其事同我談笑。年前他和北燕打仗,風雪交加苦寒徹骨,他率兵圍澐城三日,逼得敵方彈盡糧絕才破城,不殺一兵一卒,反而酒肉招待賓至如歸,收編澐城五千兵馬。”
裴煒螢轉著琉璃盞,星眸閃爍,“可見賢明大度,仁義遠見。”
“分明是城府深沉,耐力過人。”裴敏言沒聽到想要的回答,目光微微一凝,默然半晌才道:“你若是和他過得不順心,大可以和離,皇祖父那邊我會勸他。”
“你都說他頗能忍耐,我怎會不順心。”酒香入鼻,甘液入喉,紅唇沾溼欲滴,豔如嬌瓣,裴煒螢推一杯給他,“喝下去,就當為我餞行。”
裴敏言望著她髮間斜斜金簪,說不上來心頭的滋味。
“崔晏願為你簪發描眉,極盡呵護。而新婚伊始,他卻百般敷衍,連一支簪都插不好。”他眸如點漆,動動嘴唇又難以開口,抬手試圖撥正金簪,忽覺面前一涼,琥珀色酒液澆了滿臉。
裴煒螢扔了琉璃盞,低聲呵斥:“你發什麼瘋!”
清風夾雜寒氣,吹得裴敏言靈臺清醒,他囫圇抬起衣袖抹乾淨臉,眼角殘存溼意,辛辣鑽入骨血。
他悶聲道:“你不該委屈自己替重華嫁給他,我知道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