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晏嶸,手裡捏著的薄薄信紙,就像是一把薄而利的刀,他心頭只像是被這把薄而利的刀一遍遍凌遲一般。
晏嶸聽不清師父的言語了,連師父說不要他這個徒弟,都恍惚沒在意。他自家中連夜往蘭君出事的地方奔去,跑壞了幾匹重金買來的西域馬,趕至那山澗,只見這那橋上斷木仍懸,橋下急流湧動,未有半點人影。半晌才走來一個老樵夫,對他道:“這兒才摔下過一位仙姑,可萬萬過不得!”
晏嶸不死心,一寸一寸地沿著河流搜尋,一連尋了大半年,晏家幾度派人來叫他回去,他也只做未聞,最後連晏父都親自來了,道:“你若是再執迷不悟,晏家萬千家財便同你半點都不相干!”
他卻喃喃自語,“若早就同我半分不相干,也不至害她白白丟了性命。我是罪人。罪人憑什麼坐擁榮華富貴?”
晏父氣急敗壞地走了,晏嶸又尋了小半年,還是毫無音信,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往蘭君師門找她,卻被告知蘭君的師父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病逝了。
晏嶸轉而南下,直奔武當山,做了那全真道士。
......
晏嶸說完,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淚,“蘭君還活著,她還活著,只是她傷了眼睛,看不見了......師弟,你覺得我這個罪人,能走嗎?”
聲音哽咽到發不出聲,顧凝擰緊了眉頭,“師兄,你為何失信於人?可是當時你家中出了事?你不得已......”
晏嶸打斷了他,搖頭說不是,“名利場裡走慣了的人,都有那分身之術,分身之術如何能被人撞破?只是這分身分著分著,便不曉得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顧凝無言以對,晏嶸捏了捏他的肩頭,“背信棄義,翻臉無情,你師兄果真不是什麼好人,師弟你失望了吧。”
顧凝不會騙人,沒辦法假意安慰什麼,他委實沒想到,這竟是晏嶸上了武當山的緣由,是深夜裡如同孤魂野鬼的緣由,是不能同自己回去的緣由。
兩人一時沉默,只是腳步聲突然而至,兩人抬頭一看,只見蘭君的徒弟衡兒拿著一根棍子衝到了晏嶸臉前,二話不說,揮棍便是一棒,卻被顧凝將晏嶸一推,打了個空。
“你惹我師父落淚了!我師父眼睛才剛好,怎麼能落淚?!都是你害得!”衡兒衝著晏嶸憤怒叫喊。
晏嶸卻是一陣驚喜,“你說什麼?你師父眼睛剛好?!她能看見嗎?能不能?!”
那衡兒被顧凝按住了棍子,打不了人,嘴上越發衝,“怎麼不能?!只不過白日裡不能見光罷了!老神仙說了,師父好生護著,不定一兩年便能見光了!你才是瞎子!你才看不見!”
晏嶸簡直跳了起來,連腿上被剛剛止了血的傷都顧不上了,邊走邊道:“我得讓蘭君別哭,哭壞了眼睛怎麼辦?!”
說著,不顧顧凝的勸阻和衡兒的叫嚷,直奔蘭君房門前去了,只是他到了那門前,張開嘴,卻不知該說什麼,抬手欲敲門,也敲不下去。
衡兒氣得面紅耳赤,又不敢在蘭君房門前撒野,只去纏院子角落裡曬太陽的老道士,“老神仙,他就是個瘋子!你把他攆走不行嗎?!他要把師父氣死了!”
老道士卻是搖頭又嘆氣,“攆不走的,攆不走的。”
“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老道士想了想,朝晏嶸和顧凝招了手,“過來,過來。”
......
衡兒口中的老神仙姓邱,是這小小文昌觀的主持。四年前,他把蘭君從水邊撿了回來,蘭君那時已是渾身重傷,能活下來便是奇事。也是她幸運,遇上了邱道長,邱道長道法不算精深,卻愛琢磨草藥,這紫心山上的草藥,沒有他不熟悉的。憑著邱道長的醫術,又是蘭君素來底子好,這才漸漸好了過來,只是眼睛傷了,總也不好,今歲才漸漸能在暗中模模糊糊地看些東西。
衡兒是不遠處鎮子裡的孤兒,邱道長讓蘭君收了這個小徒弟,也算是有個幫手。三人在這僻靜小廟裡倒也清幽,蘭君的師兄多年前便尋來過此地,只是師父之死讓蘭君耿耿於懷,她深覺自己沒臉面對師門,這才一直在這山間小廟修行。
這些晏嶸都不知曉,他當年也曾順著河流尋到至附近來,卻沒想到蘭君就在這紫心山上。
邱道長見他神情恍惚,幽幽道:“你若要留下,後邊有你難過的。小沈她呀,不會這麼輕易原諒你的。”
晏嶸說知道,“她是愛憎分明的人,而我,是她憎恨的人。”
邱道長搖頭不語了,哼哼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