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不治,你是不是想落跟林雪棠一個下場!?”
別枝僵滯地望著。
不是“你母親”,不是“她”,是林雪棠。
不是“結局”,不是“悲劇”,是下場。
別枝那一瞬有些恍惚地眩暈,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童年時的記憶錯亂了,那個溫柔地對母親笑的男人不是父親,那個溫馨的相愛的婚紗照,是幻覺,是扭曲。
一定是這樣,不然他拋棄那個時日無多的妻子時,怎麼會走得那麼決絕,那麼如釋重負。
別枝恍惚著,輕嘲地一哂。
不知道是在笑誰。
她側身,從聒噪的體育生們中間往樓梯下繞。
幾人愣住,吳茂傑皺眉,一把拎住別枝,遷怒的笑容都猙獰:“誰他媽讓你走了,這個目中無人的樣子還真跟庚野一個德行!”
“鬆手。”別枝渾身都冷,冷得眼睫都抬不起。
吳茂傑和其他幾個體育生笑:“你掙扎嘛,掙開了就叫你跑。”
“……”
別枝想起庚野教她的。
大概是被他教過太多次,肌肉反射之類的,她下意識地學了。
跟著聽見吳茂傑的慘叫,和他發怒的咆哮。
他沒鬆開的手變成力,狠狠捶在她肩上。
別枝踉蹌向後倒,她抬手想要扶住樓梯扶手,只是在那一剎那。
她突然又想起了林雪棠。
[——有病不治,你是不是想落跟林雪棠一個下場!?]
“……”
她從小到大的夢魘,她多怕和她一樣。
反正都要死,死得痛快點,這樣是不是對誰都好。
別枝闔上了眼。
“砰,砰,砰……”
一瞬死寂的樓道內,女孩纖弱的身影從長樓梯上翻滾下去,像殘破的木偶,在稜角間磕碰,無聲著地。
痛意比黑暗先來一步。
意識被湮沒進海底。
——
別枝記得清楚。
再睜開眼,她看見了一片黃昏的天,被窗框取景,掛在視線盡頭。
晚霞燒得燦爛,燦爛得不像個冬天。
而盡頭之前,是醫院的病床邊,少年屈低的清瘦峻挺的背脊,還有修長指骨穿插過,燦白的金髮被釉作油畫似的斑斕。
……疼。
好疼。
來不及叫出庚野的名字,別枝重獲意識的下一秒,就被無限的痛苦捕獲。
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像被打碎了,又重新拼起。
數不清的傷處彷彿拉成了一張細密無縫的刀網,從頭到腳,給她感受凌遲。
於是喚聲被扭作悶哼。
庚野驚覺直身,第一眼就看見滿身傷處和淤青的女孩眼窩裡飽含上淚水,溼透了她睫羽,然後晶瑩滾落。
大概是覺著丟人,別枝將頭往牆裡扭開。
那句“很疼嗎”都不必再問,再問都顯得殘忍。
少年指骨在老式病床的鐵欄上捏緊,金屬彈簧被扭曲出令人牙酸的動靜。
他給她遞水,給她插上吸管,給她擦額角的汗。
直到最後那些痛意被麻木平息。
他問了那天她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誰幹的。”
少年嗓音沙啞,透冷,像是粗糲的砂紙打磨過尖銳凌冽的冰。
別枝拿還疼得帶顫的眸子輕輕看了他一兩秒,看見他眼底那片純粹的黑:
“…我自己摔的。”
“……”
從十幾級的樓梯上滾到最後一節臺階下,頭破血流,渾身擦傷,進急診,昏迷了五六個小時,檢查完送回來後,身上還有數不清的傷口和淤青——
一不小心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說是自己
摔的。
庚野停住,就連他身後天邊的晚霞似乎都被按下過一秒窒息的休止鍵。
然後像無事發生。
他低頭,給她把冷敷傷處的融化了的冰袋輕柔地拿起,換上床下保溫箱裡的另一袋。同時,那人語氣散漫又懶怠地玩笑:“我就說,你小腦沒長好。”
別枝以為這件事結束了。
直到一週後。
高三生專屬,期末考試後也不能放假的自習周。
林哲像是被火燒在屁股後面,連滾帶爬地穿過課間學生,衝進了別枝班裡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