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櫃沒有說話，眼眶浸漬了兩片酡紅，煙炙火燎成赫赤色的眼球蒙了一層熱辣辣的水霧。將裹成一枚苞穀米似的小鳳兒抱在胸口，想親親小臉蛋，都下不了嘴，覺得這時候親小鳳兒，都是欠抽！適才與龍少爺手下的夥計發洩了一通無名火，直想抄傢伙抽人。可是細一琢磨，該抽的不是別人，就是自己，真是很想狠狠甩自己幾個大耳刮子。那一日在疏勒山間，眼睜睜看著小羊羔一個人跳下山崖，衝入敵軍陣中，單槍匹馬引開了所有的馬家軍師眾。只一轉眼的分離，立刻就悔了，怎麼能為了自己活命脫身，就把息棧推出去擋槍？！簡直就是混蛋，烏龜王八蛋！當初是自己拍著胸脯承諾過走到哪裡都護著他，罩著他，這會兒真的起跳子1了，卻撇下他自己撒腿子逃命。這人還沒有娶過門兒，就已經傷痕累累，去了半條命。要是以後娶過了門兒，還指不定會怎樣，好好的一坨小美羊羔，真是生生地被自己給糟蹋殘了。幾天幾夜的煎熬，焦心地等待，撒出去了大把的眼線，卻打聽不到孤身蹈險的小羊羔的訊息。懷裡最脆弱、柔軟的一方位置，沒了那一顆溫熱的小頭顱，還能拿什麼來填滿？能攥在手心兒裡的，就只剩下娃兒帶的那個小包裹，一頂舊帽子和一塊破牛皮，看得讓人心中酸楚抽痛。到了這時候才明白，小鳳凰為啥拿自己的一頂破帽子都當成心肝寶貝，跑路都要隨身帶著。如果小鳳凰沒了，這人就真的徹底沒了，就好像這俊俏的娃兒從來就沒有來過這一世，自己竟然連他身上的一件東西都沒有留下！刀口馬背上混了半生才弄明白，比褲襠上栓的這顆腦袋更重要的，是這輩子得到了可以同生共死、換命相報的真情。大掌櫃抱著息棧不說話，紅著眼睛發愣，倒是把息棧弄懵了。這時掙扎了幾下，從七裹八裹的&ldo;苞谷葉子&rdo;裡探出個芯兒來，小唇碰了碰男人的臉，貼心地撫慰：&ldo;當家的，咱們的人現下可都安好？躲藏在何處？&rdo;&ldo;野馬山。&rdo;&ldo;咦？山寨不是都被燒光了，怎麼還能回去？難道不怕官軍再來？&rdo;&ldo;呵，野馬山那麼大，哪裡不能容身。馬家軍這會兒自顧不暇，來不了了！&rdo;&ldo;怎的？&rdo;&ldo;哼，老巢起火了。豫系的軍閥孫殿臣帶兵西進，一路已經打到天水，眼看要佔蘭州了。姓馬的哪還顧得上咱關外的綹子，大隊人馬這會兒都集結準備拉去關內，跟姓孫的掐架去！&rdo;息棧心下一合計才想明白：&ldo;昨兒個那馬師長突然被提走了，想必就是為了這緊急軍情。&rdo;&ldo;馬師長？你碰見那鳥人了？&rdo;&ldo;哦，是……&rdo;&ldo;你身上這傷是姓馬的打得？！！！&rdo;男人眼中噴出兩丈火苗，那眼神就是想要拿斧頭劈人的架勢。&ldo;不是的……是柴九。&rdo;男人沉下臉來，咬牙說道：&ldo;這仇老子記下了。下次見著，老子將他大卸八塊，剝皮燉肉吃了！&rdo;息棧心想，吃了他？這柴狗的肉，小爺可不稀罕哩！心裡有點兒小委屈，噘嘴說道：&ldo;是他逼我交待你藏身之處，我不說，他就讓手下拿馬鞭抽打我……唔，你上一次竟然還虐待我拷問我，冤枉我與那柴皮膏藥有私……我被他打成這樣子，我與他有私情麼？&rdo;&ldo;……是老子混蛋，對不住你。你要是覺得不解恨，就拿鞭子抽俺一頓出出氣！&rdo;少年不屑地白眼，哼道：&ldo;我才不抽你呢，小爺留著力氣抽那柴皮膏藥。他抽了我多少鞭子我都記了數，下回再碰上，一劍一劍還給那無恥鳥人！……唔，那你現在信我是對你一心一意了？&rdo;男人深深地看著他，聲音很啞：&ldo;老子一直都信你。&rdo;大掌櫃端抱著小苞谷，低頭看向只露出一枚腦袋的白羊羔，忍不住伸手&ldo;嘩啦嘩啦&rdo;剝開&ldo;苞穀皮&rdo;，細細端詳。細瘦的兩枚小肩膀在衾被中半遮半掩，燙烙了觸目驚心的傷疤。面龐脖頸間，原本溫滑柔膩的肌膚，這時乾燥冰冷得像胎薄的脆瓷，彷彿輕輕一碰眼看著就要碎玉剝繭，化為灰粉。俯下頭去，嘴唇落在少年頸子上僅存的一點白皙，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四周遍佈的傷口。熱烘烘的吻痕像是燙到了小鳳兒，燎得娃兒縮了縮肩膀，隨即急不可耐地從苞穀皮裡掙扎著抽出兩隻手臂，熊抱住男人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