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民國時候的人,都不懂得上下尊卑,都不區分前後左右麼?少年眼看著急得要掉淚,不願意走。鎮三關氣得大罵:&ldo;你個小崽子別在這兒耽誤功夫!老子這兒幾百條人命呢,全副家當都在這裡,今兒個你要是不能把這幾百人給俺弄出去,老子饒不了你!這要緊的時候,你這娘們兒唧唧的哭什麼哭?!還不快滾上去!!!&rdo;身後的槍聲愈加猛烈,漢陽造的槍子兒轟射而來,&ldo;突突突突&rdo;砸在懸崖石壁之上,穿鑿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彈孔痕跡。剛才留下來頂著的那一小隊夥計,估計已經被打光了。大掌櫃這時沒有閒工夫教訓息棧,頭也不回沖向了谷口。山谷之中漆黑陰森,槍管子裡噴吐的灼然炙焰,燒紅了谷口的亂石灘,烤熱了口袋溝裡的每一絲空氣。撲鼻而來盡是嗆人的硝煙,夾雜著濃烈的血腥味兒,那種難聞的死人味道,簡直讓人想要乾脆窒息掉,不再活著喘氣兒。息棧趴在懸崖頂上,拼盡最快的速度收攏起四散懸掛的藤條。藤條之中浸滿陰溼的水氣,十分地堅韌,每四五根藤蔓擰在一起,搭到石壁上,足夠那一群大活人攀上五六丈高的崖頂。溝底的夥計們揹著傢伙,拽著順下來的藤蔓,手腳並用,紛紛往懸崖頂端攀爬。山谷中竄來竄去的槍子兒不長眼睛,時不時有夥計被流彈射中,哀嚎著從石壁上仰面栽下……息棧只嫌自己兩隻手不夠用,搓藤條搓得不夠快,手指肚、手掌心兒的小嫩皮,不一會兒就已磨得鮮血淋漓,露出一塊塊斑駁的紅肉,卻根本顧不上疼,彷彿兩隻手已經不是自己的。恰在這時,身後突然槍聲大作。息棧登時眼前發黑,這個節骨眼兒上若是腹背受敵,那可真是,縱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活這一盤死棋!屏住呼吸,戰戰兢兢地回頭一看,濃夜之中閃出一襲亮眼的紅衫,竟然是慕紅雪!身後呼啦呼啦跟著一大幫人,分明是黑狍子以及野馬山那另一半兒夥計!原來這幫人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下也辨認不清道路,歪打亂撞,穿過一片荊棘叢,拐進了另一條路。偏巧這條路是個上坡,七拐八拐,似乎甩脫了追兵,拐到這裡,就撞見了息棧。息棧見著紅姐姐這一夥人,激動得簡直喊不出聲音。眾人見面像見到了親人一般,二話不說,擺開一圈兒陣勢,趴在崖口上幫忙找藤條搓繩子。黑炮頭帶著一隊人,在山谷左右兩側,以長槍火力還擊谷口的敵軍。困在溝底的崽子們被一個一個撈了上來,粗略一眼看過去,這一路上到這裡,已經損失了一百來人。息棧急急地拽住最後一個爬上懸崖的潘老五:&ldo;看見當家的了麼?&rdo;&ldo;沒看見啊!當家的還沒上來麼?&rdo;息棧氣得簡直想將五爺一腳再踹下去!當家的沒有回來,你這做&ldo;扈從&rdo;的,憑什麼自己跑回來,就把大掌櫃扔在下邊兒不管麼!豐老四連忙伏在崖口上,嘴裡唧唧咕咕,打起了唿哨。這唿哨聲是每個土匪綹子特有的聯絡暗號,只有自己人通曉,外人聽不懂。書生吆喝了半晌,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眾人頓時臉色大變,面面相覷。山谷中的槍聲仍然響徹半空,只是能聽得出來,對方的勢頭愈來愈猛,野馬山這邊兒剩下的活口已經不多,阻擊的火力愈加衰弱。息棧顫抖著吼道:&ldo;四爺,你剛才究竟打得什麼暗號?!&rdo;&ldo;我說的是讓當家的立刻迴轉!&rdo;&ldo;那他為什麼不應?&rdo;&ldo;……&rdo;&ldo;他怎麼了?他怎麼了呢?&rdo;&ldo;……&rdo;&ldo;他為什麼不應呢?……為什麼不回應,為什麼不回應,為什麼呢,他為什麼不應啊???&rdo;息棧抓住豐老四的前胸衣襟,口裡不停地嘮叨,瞳仁的神色已近乎瘋狂,聲音哽咽,渾身抽搐,幾乎無法呼吸。而他問的話,沒有人能夠回答,或者說,沒有人敢去設想那個可能的答案。眼前的慕紅雪面色煞白,眼眶慢慢洇溼,張著嘴說不出話,表情像是魔症了。身後的所有人都面孔呆滯,僵硬在那裡不動彈。這時忽然聽得溝子裡傳出一聲悠長的唿哨,劃破夜暮,是大掌櫃的聲音。眾人眼睛一亮,頓時全都趴到崖頂。慕紅雪急切地與那唿哨聲對起話來,來來往往幾個回合,女子的面色愈加難看,嘴唇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