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鎮三關當場就在那一群新夥計面前亮了一把傢伙。紅襖女子一鞭子甩向路邊枯木,驚飛兩隻小鳥,鎮三關掏出傢伙一槍一個,點了那兩隻鳥,從老遠老遠的空中哀鳴著,急速墮了下來。一群嘍羅跪在地上,頭如搗蒜。照例應該再去直接把快刀仙的老巢抄了,鎮三關卻讓紅襖女子和黑狍子二人領著大部分老夥計去馬銜山,自己叫了軍師迴轉。他覺得懷裡抱著的這娃子可能快不行了,自始至終沒有再睜開眼,身子越來越涼,拿羊皮襖裹著都不管用了。水……熱水……少年昏迷之前,神色如同那受傷垂死,撲稜著翅膀掙扎的小鳥,哀鳴之聲此時仍不絕於耳。軍師已經在屋裡忙了半天兒,去抄快刀仙老巢的一撥人都回轉了,槍支銀元的扛回來了不少,那屋中火炕上的少年仍然沒有轉醒。鎮三關在寨子四沿兒上放了步哨,又跟潘老五那裡查點了繳獲的槍和兵刃。聚義廳門口支著一口大鍋,咕嘟咕嘟地煮著一鍋羊雜碎。這羊雜碎可是關西一寶,將那羊頭、羊心、羊肝、羊肺、羊腸、羊胃和羊蹄子,一併在大鍋裡煮熟。然後撈起來切片,舀上一碗原湯汁,再拌上鹽、胡椒麵和辣子,原汁原味兒,暖暖烘烘,湯濃鋥亮,雜碎熬煮得嫩爛脆香,當真是鮮美無比!鎮三關稀哩呼嚕吃光一碗雜碎,心裡忽然間想起那日在廳上,小伢子將那一口好端端的羊肉湯吐了一地…擱下碗,一抹嘴,在褲子上蹭了蹭油花花的掌心,鎮三關進了軍師的屋子。那少年躺在床上,身上裹了羊皮襖子,又蓋了牛皮大氅。炕洞裡燒著柴火,整個屋子暖洋洋的。幾個時辰之前還意氣風發耀武揚威一般,拿小刀刃剔掉了快刀仙的頭顱,如今才一轉眼,就像個沒了活氣的石膏人兒,一動不動地挺在那裡。臉龐白如石灰,毫無血色,估計這細弱身子裡的血已經被他一路上差不多吐光了!油燈的燈光搖曳生彩,一圈兒桔黃色的光暈勻淨地攤在斑斑駁駁的土坯牆上。綽綽燈影將那一副消瘦側面的輪廓打上了牆壁,黑影修飾著那濃密修長的睫毛,細而堅挺的鼻,倔強緊鎖的薄唇,小巧到有些過分尖刻、失之柔和的下巴……鎮三關問:&ldo;咋著?醒了沒?&rdo;軍師抬眼應聲:&ldo;沒有,看著不回暖了。&rdo;&ldo;不回暖?咋個?炕燒熱了沒?&rdo;&ldo;夠熱了,再熱就成了烤小羊崽子了!身子是涼的,烤不熱呼!&rdo;鎮三關皺眉:&ldo;他跟俺要熱水,給他熱水了?&rdo;&ldo;灌了一點兒,灌不進去,吐,還吐血……看這樣子快躺了。&rdo;鎮三關怔怔地看了幾眼,出去了,沒一會兒轉回,手裡提了一罈子燒刀酒。坐到炕上,掏出少年的一雙腳丫,將燒刀酒倒在掌心裡狠命搓了十幾下,將手掌搓紅搓熱,又倒上一些,開始搓那兩隻冰涼涼的小腳丫。這燒刀酒是當地燒坊裡用土法做出來的蒸酒。高梁穀子蒸到綻皮露心兒,再擱到那窯洞頂上攤開晾曬,撒上酒麴,攪拌均勻,裝入瓦罐,用草木灰泥封口,埋入地下發酵。過它十天半月取出來燜酒,放入蒸酒用的木甑之中,甑底烤火,酒氣上升,遇冷鍋凝結成露,酒露被緩緩匯入承接的小罐,晶瑩剔透,芳香醇厚,此為燒酒。兩隻小蹄子給搓得通紅。鎮三關覺得兩手都火辣辣的,虎口和手指上的幾處小傷口,給酒燒得有點兒磨心。拿大氅包住那兩隻紅蹄子,隨即解開少年穿在身上的羊皮襖,剝光上身。端起罈子灌了一大口酒在嘴裡,衝著少年的胸膛,&ldo;噗~~~~~~~~&rdo;,將口中的酒水均勻地噴在了那一具肋骨畢現的小身板兒上。兩隻寬大的手掌把握住勁力,不急不徐,順著脖頸,沿著鎖骨和胸骨,在胸前狠搓了半晌,又轉到兩肋、胃和下腹,直到將一隻小白羊羔兒搓得全身熱辣辣,紅彤彤的,簡直像一頭烤熟了的小乳豬!軍師在一旁道:&ldo;當家的,我來吧?&rdo;鎮三關沒抬眼:&ldo;不是俺說你,四爺,你那兩隻爪子,勁兒不夠!&rdo;潮紅眩目,暖熱襲胸。滿腦袋、滿眼、滿身都熱烘烘的,僵硬的手指慢慢酥軟,胸腹中凝結的血塊和積聚的恙氣散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