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穹淡雲舒捲,正值北瀾末春。
北瀾四季裡有三季如春,末春緊接著凜冬,沐春滋潤時日愈多,隨之就有相應代價。
大營建得三面臨坡,一面坡頂,兩個頎長身影席地而坐。
居高臨下一眼就能望見主帳,顧梓恆叼著狗尾巴草滿臉陰沉。
他想靜靜,一點都不想耳邊有聒噪聲,偏偏天不遂人願。
不不,是有人故意故意不想他好過。
主帳若無召喚,無人敢隨意出入,從他出來至此,居然真的無人出入。
“太后沒被趕出來,朕心甚慰。”
顧梓恆:“”
這就是他想靜靜的原因,沒錯,那女人居然沒被趕出來。
還有,這種話從天子嘴裡用不甚尊敬又無所謂口氣說出來時,不覺得丟臉麼?
顧梓恆一臉見了鬼的神色,麻木地撇開視線。
薛承覺垂首半寬慰半打商量,“做小輩的何必整日操心長輩之間過往情仇,此前濟陽城時我們不是有言在先麼?”
顧梓恆眉弓微挑,沒好氣地道,“他們互不照面時什麼承諾皆可作數,反正就是動動手動動嘴罷了。“
薛承覺聞言嘴角一抽,聽顧梓恆繼續大言不慚地控訴,”如今二人比鄰相伴便什麼都不作數。況且陛下不但洞悉對方心思、縱容她的行為,甚至主動製造機會提供便利,這同盟——”
顧梓恆側首將狗尾巴草呸地吐出,“咱們結不長。”
薛承覺氣極反笑了須臾,目光隨即向安靜的主帳凝視,他朝空氣裡淺長吐息,胸中似有感嘆,“太后與朕固然可惡。可他還活著,你以為老天神助,只為讓他從此在歲月裡蹉跎麼?”
顧梓恆斂眸不語,對此靜靜哂笑。
良久,他瞳孔裡堆積凝肅,轉移話題道,“陛下這幾日心思沉,恐怕不單是操心這些,想必是對接下來的籌劃有不放心之處吧?”
薛承覺側目望著驀然啟口的同伴,嘴角無聲勾起弧度。
顧家雙生子只在顧家當了屈指可數幾年兒子,自幼年起就被正式收養在薛王府中。
顧梓恆賜名薛北殷入宗祠和皇子玉蝶,這是薛紋凜為金琅衛這支龐然大軍指定繼承人的訊號。
其實按照年紀來說,顧梓恆與薛紋凜僅隔十數歲之差,但不管是當徒弟還是義子,顧梓恆都分外稱職。薛承覺轉念又起,覺得他當師兄也相當夠意思。
他自幼年時與顧梓恆同受薛紋凜教養,顧梓恆替自己闖過的禍背過黑鍋、代領過罰,替自己撒過的謊擔過好多次叱責。
這樣長成過後合該中庸老實,沒想到人待有所經歷和野蠻生長後,身上反而愈加有某人的影子。
多年默契徒勞擺設,對方這一起頭,薛承覺就知道他接下來的意圖,勉強算是師兄弟的默契吧。
薛承覺將他並非作為臣子的關切與擔心照單全收,“大軍停駐已久一直沒機會高強度練兵,朕擔心長齊未知變數太多,你聞這末春的風息,似已能嗅出砂礫粗糙。”
凜冬本就難渡,風沙之地又多生天災,若要掌舵平定長齊之禍宜早不宜遲。
但看天打仗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不同於此前虛張聲勢只為霸佔邊境線,若西京參與這場角逐,遲早須得長驅直入深入王廷,後防線、補給線綿長得一眼望不到頭,需要籌劃的細節枚不勝舉。
這聽起來頗有些吃力不討好,勝則可將西京版圖開拓到建國從所未有的廣度,敗則可能一潰千里,更壞結果便是勾誘前朝那股不知底細的勢力瘋狂反撲。
思來想去無異於味同嚼蠟,連勝利都激不起渴望,這仗打得有什麼意思?
的確沒什麼意思,可是,“若我們袖手旁觀——”
顧梓恆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在面前的土堆上畫圈,“失去的將不單單是三角鼎立和平之勢,還有長齊富庶的資源財富。”
薛承覺悠長嘆氣,胸口彷彿被顧梓恆打了一悶棍。說得不錯,那些生長在長齊廣袤大地上的天然財富,即使西京礙於盟約無法直接隨意攫取,也萬萬不能便宜了別人。
所幸,長齊從前的當權者並不深諳利用資源,而司徒揚歌這個聰明的倒黴蛋,暫時也沒能力做這些資源的主。
年輕的皇帝咬咬牙,“若有朝一日,朕真想——”
所向披靡衝破國境,讓那二者甘願匍匐,他無聲微闔眸眼,緩緩收攏眉心的戾氣。
就是從上一代開始,三境糾葛扭擰成了一股怪異的繩。表面以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