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從晨曦到日落,豐睿每日都去大帳,且只幹一件事。
跪著說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直到主帥滿意為止。
這對豐睿不單單是肉體上的折磨,更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恥辱。
屏風後的人雖說是長官,但真是令他很難面對。
豐睿半生盡數算來,一共就栽了兩次,兩次都在薛紋凜手裡。
當年對方遇刺時豐睿安坐營中,被迫看著那口黑鍋從天而降緊箍在脖子上。
老子坑完人下線,又換兒子粉墨登場。
豐睿心裡原本一萬個沒想到,薛紋凜死了以後,皇帝還能令薛北殷起復。
軍樞處能與薛紋凜拉扯打平手,那原罪在姓薛的他自己身上。
薛紋凜雖然獨斷專行,卻很少在耍陰招裡比高低,有些對政敵的打擊過於講究光明磊落,是以時而束手束腳。
尤其對於跟隨始宗出生入死過的老將,從來都是主打退讓,偶爾才壓制。
軍樞處的金字塔尖尖上,站的盡數都是那些老將福廕下的各大世家。
薛紋凜手握大軍,原就不在意二兩小丑在自己頭頂蹦躂,但凡眼皮底下發生一些無傷大雅的齷齪和齟齬,這位攝政王能忍能眼不見為淨,都一併無視過了。
豐睿想了想往昔時光,艱難地挪動著頂在絨毯上的雙膝骨頭,恨不能將一口銀牙咬碎了吞進肚裡。
他無不恨恨地想,過去的兩年多里,軍樞處明明有大把時光肆意揮霍權力,而那幫老貨不懂珍惜,非拖到兩年後的當下,忽然惦記這方三境邊荒有可利用之處。
利用也就算了,明知道皇帝一直懷疑自己手腳不乾淨,偏要把這中飽私囊的“好差事”放到自己軍中執行。
執行也就算了,偏偏還看不懂軍中局勢,既預知到薛紋凜一脈有可能被複用,就應早收手才是。
收不了手也就算了,總得提前做做應對,找好理由圓好謊,至少能尋個禍水東移的落腳地,將視線從軍樞處轉移出去。
而這群蠢貨什麼都不會做,只懂抱團躲在千珏城瑟瑟發抖坐以待斃。
他們慣來也自詡世家貴胄,所以捨不得名權益,最可氣還欺善怕惡。
但凡遇到又兇又纏又不講理的,只等敗下陣來。
比如,薛北殷就是他們所忌憚的這類剋星。
豐睿滿臉陰沉,對自己是枚隨意可拋棄的棋子這個事實,心知肚明。
他更想到,薛北殷已經摩拳擦掌很久了。
這個默默站在薛紋凜身旁的面具人,從少年到青年的所有成長期,一路伴隨薛紋凜歷經低谷與輝煌,從來都不發一語,安靜得時常令人忽略他的存在。
但豐睿不止一次觀察過他的眼神,從薛紋凜同樣的方位看向諸人時,比他老子更具侵略性、更鋒利、更冷漠無情。
並且有時,更加飽含凶氣。
自從慢慢看懂薛北殷的眼神後,豐睿才不得不佩服薛紋凜的眼光和決意。
他精心選定的接班人,一直按照與自己截然相反的性子特地栽培。
薛紋凜這麼做本就故意的,他的目的不是純粹地報復,就是彌補自己的短板。
現在這個混世魔王橫空出世,而制約他的緊箍咒卻沒了。
不但他,軍樞處所有的腦子加起來,都拿不準皇帝到底在想什麼。
二十萬大軍拱手外姓,對一個頂著“義子”名頭的青年器重寵信。
如今,豐睿也管不著皇帝有什麼新的考量,終歸自己已經被拖下水了。
這每天從天亮到天黑這般幹跪,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
他一面唏噓沮喪,內心越發沉重了。
屏風後一片安靜,聽不到沒有悠長的呼吸,估計那人就在書檯坐著。
除了張三被抓後的前幾天還被問話,其實這幾日已經不怎麼有審問環節了。
在這件事情上,只有豐睿自己知道自己是無辜的。
他根本拼湊不出事件情節,只管內心有苦說不出。
但反反覆覆被強壓著複核了幾次記憶,他反而覺得兩年前的冤情有了出處。
矛頭還在張三身上,可那人被抓以後,自己並沒機會跟他對峙。
他跟隨自己多年,如今也理不清到底是何時才生的背叛。
如果張三和兩年前薛紋凜遇刺的事也扯上關係——
難不成那時的軍樞處就已經盯上自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