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友好、和諧親密。
儒臣是尤其要面子的,即使在皇帝面前,也要端住架子,而讓皇帝屈尊來尊敬我。
這種態度,可以說酸腐,也可以說春秋計程車風尚存,頗有孟子行事的風格。
因此,這本書也可以說是明代中葉的儒臣們把文官群體或儒家學說對君主的幻想與要求寫成了一份總宣言,是淋漓盡致地做了一場美夢。
為了天下太平以及儒家的大一統理想,皇帝的權威必須維護,但又沒有正式、有效的制約皇權的手段,儒臣只能選擇透過影響皇帝個人來限制皇權、保護和爭奪政治權力。
儒臣的理想是,皇帝的心意決定一切,儒臣決定皇帝的心意。
在這樣的啟蒙讀本的薰陶下,小皇帝朱翊鈞的三觀按照一代明君的標準塑造著。
而年少的朱翊鈞也不負眾望,年紀小小的他為人處世頗有一代賢君的風範,不過魏廣德卻知道,剛過易折。
當小皇帝真正成長起來,真正意識到書中所謂的明君其實就是做文臣的提線木偶後,會做出的應激反應會有多強烈。
其實小皇帝應該學習的是如何治理國家,是如何駕馭群臣,而不是要他做什麼道德楷模。
從萬曆皇帝后來的表現來看,張居正只是做了一場白日夢。
培養完美帝王和制約皇權是徒勞,而尊隆儒臣的權威是臆想。
而他本人大概也想不到,自己死後,讀過《帝鑑圖說》的皇帝會廢除經筵、會二十八年不上朝,會把自己弄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儒臣無法決定皇帝的心意,道德教化也不能代替實力制約。
輕輕搖頭,魏廣德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當初看到書的時候,魏廣德其實多少就有了想法,只不過張居正的書編的太好,讓他無話可說。
站在道德制高點上,還能說什麼。
要是反對張居正修的書,可要讓他講出理由,那些理由是能說出口的嗎?
“善貸,可是那書有什麼不妥之處?”
陳矩也是看過那書的,這個時代,只要讀書之人,看過此書後大多不會意識到更深的東西。
可他看到魏廣德的反應,也是大感奇怪,所以才會如此問出口。
“書是好書,可卻未必是陛下該讀之書。”
魏廣德嘆氣說道。
“為何?”
陳矩更加奇怪了,自然要追問。
“太過理想化,書裡標榜的自然都是對的,可世間哪有那麼多美好。
皇帝要學的,應該是王道而不是儒學。
現在陛下還小,自然書上怎麼說就怎麼做,可一旦長大了,學會了獨立思考,他就會發現世上的事兒,根本就和書上說的不一樣。
你說,到那個時候,陛下會如何作想?”
魏廣德壓低聲音小聲解釋道,“他該學的,更多的還是他祖父,先帝嘉靖皇帝的御下之道,而不是講什麼君臣和睦。”
魏廣德實際上已經點出了矛盾,而陳矩也不是傻子,多少意識到點什麼。
“那你當初為何不說?”
陳矩知道了原由,也覺得魏廣德的話有道理,又是更加疑惑。
“那書你看過,你說有何理由反對?”
魏廣德懶得回答,只是反問一句,就讓陳矩啞口無言。
“怪不得,你和皇爺講課,除了講《尚書》外,其他時間都說前朝之事。”
陳矩終於想通了魏廣德上課和其他翰林講經的不同之處,除了規定的經書外,講的卻是歷史。
如果十多年前的事兒也算曆史的話,魏廣德還就是講的歷史。
其實,對於古代社會,因為社會經濟、科技發展緩慢,治國也就變得很簡單,大多都是尋舊例,很少有突發而以前又沒有過的事兒出現。
雖說每次發生都不太相同,但大抵還是差不多的,照舊例做至少不會犯下大錯。
這也是明朝內閣大多都是沒有基層工作經驗的官員,一樣能治理好國家的原因。
在翰林院時,他們就已經熟讀前朝舊牘,知道以前發生了什麼事兒,又是怎麼處理的。
自己上位後,依葫蘆畫瓢就行了。
而那些所謂的“改革家”,大多也就是對周邊很是敏銳,將入仕前所見所聞和之後相結合,發現出現的問題,進而尋找辦法解決。
做的好,自然名留青史。
做差了,也就那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