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鼓響罷,天承帝登堂坐朝,昨兒夜裡他熬了半宿,總算是將積存的奏摺都批閱完畢,雖未曾休息好,可他不是個喜歡抱怨的,因此臉上一絲半點都不見露疲態,依舊是一副精神抖擻,威嚴端坐的帝王範兒。
因前日有一民婦帶著家中小兒敲了登聞鼓,告她族中伯伯連同地方父母官侵佔她嫁妝田產,殺生害命一案,朝上也熱鬧了兩日。如今那個婦人的官司是結了,可惜民告官捱得的八十板子卻要了這婦人的性命去。而今獨留一懵懂頑童,好不淒涼。如此,竟又如了那些族人的心意,雖潘施氏田產嫁妝都歸這小兒,如今督管這小兒的,卻又是那些惡毒族人。
如今,世族大姓規矩甚多,凡民間有糾葛民訴者,多不通官,由宗族長老私下調停解決。
如此,天承帝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此事不知便好,如今卻是他知道了。因此他也不知道哪裡被於住,便想算著心事,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如了那些黑心黑肺的意思。
想著心事兒的天承帝,眼睛在朝上來回掃蕩,想著誰家要斷子絕孫了,不如他下旨給對方過繼一個去,豈不是皆大歡喜?結果,他看了幾圈,竟覺得,沒幾個中用的,因此越發的鬱悶起來。
如今這朝上,位列三班,九卿六部,大臣無數,那個不是紅光滿面,張嘴閉嘴就是憂國憂民的口氣,可偏偏一介民婦私產官司,竟四處投告被阻,竟能越級來敲他的登聞鼓。可見,如今朝中官吏與黎民距離有多遠!
心裡不如意,表面上天承帝卻絲毫不帶,只是用手默默的念著一根護身符的布繩,這護身符原本是阿潤去廟裡隨手求的,求回來後便丟在一邊。那日他無事在家裡翻騰,竟被翻出來了,他見上面是自己的生辰八字,便喜滋滋的帶到了手腕上,竟是沐浴都不離手。
群臣跪拜後,便到了那個有本奏上,無事退朝的時段。
因知道今上近日心裡有事,群臣便也沒敢找麻煩,倒是督察院右都御史莊成秀就最近民間嫁女,嫁妝奢靡成風之事上了一本,他道:“……以往鄉里嫁女多簡,城裡嫁女多豐,此乃常例。然,而今天下初穩,又興起這奢靡之風,近因風起折驟,城內物價奇昂,以千貫嫁女者多不勝數。而今娶婦,竟只看嫁妝不窺德行。更有民間貧戶因出不起嫁妝者,往往將初生女童溺死,臣近聞,京郊池塘,每日都能見到溺死女嬰三二於其中……”
國家原本人口就少,正該大力獎勵多生多育,如今因為嫁妝之事竟有這般駭人聽聞的事情,一時大臣們也是議論紛紛。交談中也有幾位大臣符合,說了一些例子。
“朕記得,前日敲登聞鼓的施氏,便是因為嫁妝頗多,她丈夫死後,族中侵佔,毒死她家奶孃發的官司。”天承帝忽在御座之上開了口,那地下本正議論的大臣頓時不再說話。
天承帝等到大家都嚴肅了安靜了,才慢悠悠的繼續道:“即,財產是施氏帶來的,那麼,自然也就是她自己的。她丈夫故去,族中索要的自然該是他本族的田畝,侵佔嫁妝之事便毫無道理。朕記得前朝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事例……”講到這裡,天授帝略思考了一下,便對站在一邊的孫希道:“下去後,去後檔處,尋天授二年,藍檔民訟底簿第十七本給莊卿,可做參考。”
孫興忙應了。
天承帝掃了一眼群臣道:“天地間,陰陽相合本是美事,卻因外在而觸及生靈,便是逆天憾事。那些人既有錢奢靡,那今後凡妝資過五百貫者,酌情收取稅率方好。朕想那些人也不在乎這幾個,若收得這筆,也不必充入國庫,直接調入郡州濟民堂,做安兒孤老救治之用……你們莫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今後有女,嫁人時朕也納這稅……”誰都知道他是個不進後宮的預備和尚,有沒有公主那還是未知數呢。
天承帝話音方落,殿中便如沸水開鍋,朝臣大多都是有錢的戶口,這妝稅可就觸及到自身利益了。
見朝臣一個個蹦起來反對,天承帝也不說話,只是隨手取了案上的摺子翻閱,既不惱,也不怒,他不說話,就等著,任他們吵。他這幾年便是如此,你們自鬧你們的,朕也不多說,朕清閒,有的是時間。反正朕是坐在這裡的,你們站著不累就繼續鬧!
鬧一天,朕陪一天,鬧兩日,朕陪也兩日。朕也不用膳,也陪著,若餓了,孫希自會上參茶,上茶麵朕墊吧墊吧,不過,如此作為,朕可以,你們卻不可以!有力氣,你們只管鬧,餓了也不許回家,說清楚弄明白再回去,你們自說你們,反正朕有朕的打算,是不會……讓步的。
朝臣們鬧騰了一會,終於一個個的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