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勝過一日,可是顧昭只是在心裡想,卻從不跟阿潤說。不為其他,只為了,他欠了一份債。
那年歸京,一入東門顧昭便頓時呆滯。一個和平環境下出生成長的人,怕是絕對想不到,這個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後遺,能有多可怕。就如大地震後,你一人來到現場,站在孤街頭,麻木四顧的那種感覺。
上京,毀了!那原本乾淨的街巷早就失了原貌,入目便是斷垣殘壁,四處亦是燒焦了倒塌的民房。事情已經過了兩三月,可是街頭巷尾依舊掛著連片的白幡子,出來進去麻木茫然的人群中,三三兩兩間便有一位穿麻戴孝的人。
顧昭沒有回府,只是喚畢梁立帶著自己往街那頭去,那一路,隨時能看到山牆上噴濺的血點,至今還沒洗清。
車子慢慢行進,轉眼到了坊市,那地兒還是在的,只是從街頭到街尾盡化焦土。只偶然能看得一面好牆,牆下卻偎著三五堆自賣自身,插著草蒿的可憐人。
這些去的人,顧昭不認得,他卻記得他們。那坊市裡牽著驢子的老丈,買酒的嬌娘,小郎盪鞦韆,下面團團圍著的是喝彩的人群,那一張張的笑臉,被鞦韆一下一個的蕩的不知哪去了。
原本,最初只是想跟這人在一起的,非常想,十分想!想一輩子平平安安的在一起,知冷知熱,耳鬢廝磨,快快樂樂衣食不缺的一輩子。誰承想他背後揹著的就是這樣的一副架子,只要一動,天下間便被裹挾著席捲著血海流淌遍地。
那不是電影電視,看完了,睡一晚就忘了的事情。
顧昭從未這般清醒過,他清醒的知道,在某些地方,這些悲劇他參與了,甚至他是推著他們絕路走的其中一個。
他站在那裡,哭了,不知道為什麼哭,大概是畏懼。他卻清楚的明白,他不該後悔,也不能悔。
身後傳來緩慢的腳步聲,顧昭回頭,陽光劇烈,他的視線模糊。
光線中,一個穿著最深沉黑色袍子的人,帶著他的王冠一步一步的走向他,待進了,上下打量,他還是他,溫和和的依舊笑著,還說:“怎麼竟到這裡了?”
顧昭苦笑,仰臉看看天空嘴巴里喃喃的說:“阿潤,我覺著,我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錯事。”
阿潤懂他便勸道:“阿昭,世上只有果,卻從沒有對錯的。”
顧昭不理他,只是繼續喃喃的說:“我知道,那瓶子破了,碎了一地。如今我要將那瓶子補起來,我知道補得再好,那瓶子也不完全,可是,總要補一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