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全世昌突然打來電話,讓他無論如何過去一下,書記如此謙和,親自來電話相邀,這可是很不尋常的。韓東新也正想彙報一下紡織廠的事兒,囑咐麗雯和孩子早點休息,就迅速趕到了全世昌家。
全世昌家沒有搬來,市委為他準備的小洋樓也不住,獨自在里仁巷借住了一個偏僻的小四合院,院裡遍植枝葉披拂的垂柳,倒是挺幽靜的。里仁巷是古城碩果僅存的古巷子了,旁邊就是那座遠近聞名的大鼓樓。一到傍晚,鼓樓上大雁翩飛,成千上萬,蔚為大觀。當他走進客廳,全世昌正披著一件睡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
看到他進來,全世昌指指旁邊的沙發,又把一盒中華煙扔到他面前:
最近聽到什麼議論沒有?
議論很多,而且都比較難聽。
在全世昌面前,韓東新曆來有甚說甚,毫不拘謹。
是嗎,你給我說說。
我想,還是不說的好。韓東新故作欲言又止。
為什麼?
我怕您承受不起。
你說什麼?!
全世昌果然有點動怒,呼地坐了起來。
韓東新卻不理會他的反應,忽然換個口氣說:
咱們說別的吧。您是博導,大學問家,我想請教一個問題,什麼叫色厲內荏?
這……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前些日子市委開會,您在會上大發雷霆,就當前人們痛恨的跑官要官、買官賣官現象,說了許多措辭激烈的話,如果我沒記錯,這是您來古城之後第一次發這麼大火。我旁邊坐的一個幹部,用指頭在桌子上寫了這麼四個字,後來又擦了。您知道,我是學的理科,文字功夫不深,所以特意向您請教。
韓東新還要往下說,全世昌的臉色已有點難看起來,手不自覺地捏成了拳,韓東新便就此打住,不說了。
說,再說下去!
全世昌似乎平靜下來。
好吧。我個人認為,光發火是沒有用的,關健是看行動。馬克思當年就講過了,一步實際行動勝過一沓綱領。而且,馬克思還講過,歷史一般都是重複兩次,只不過第一次出現時是悲劇,而第二次就變成了喜劇。我的意思是說,在單龍泉時代,古城買官賣官成風,但單龍泉自己也總是逢會必講,逢講必罵,您可不能再重複他的路子了。
這一下,全世昌再也忍不住了,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在地上走來走去。但他顯然是一個自制力極強的人,從始至終沒有爆發出來,如果換了單龍泉,早和韓東新吵起來了。一直走了好一會兒,全世昌狂暴的內心似乎又一次平靜下來,依舊微笑著:
東新啊,我和你是有約在先的,所以你說什麼都可以,我不會生氣的。況且,生氣是無能的表現,生氣也是在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在一塊如此特殊的環境下,也許我註定要承受許多許多。其實,這些傳言我也聽到不少。用了一個齊秦,就引來很多的流言蜚語,有人甚至傳得神乎其神,說齊秦給了我二十萬。對於這種無稽之談,你韓東新相信嗎?
這個嘛……如果說實話,我是既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因為齊秦的使用,的確比較特殊。
有什麼特殊的!當時投票,齊秦排名第一,這可是群眾選出來的。
真的?
當然真的。
對於這個結果,韓東新一直很困惑,魏剛和姐姐她們更是根本不信,一口咬定那純粹是個幌子。對於眼前的這個人,韓東新也有點困惑起來,因為他顯得那樣誠懇那樣實在,而他講的內容又與現實差距那麼大,與許多幹部私下的議論截然相反。是大家都誤會了,還是這個人太會作偽了?虛偽,如果虛偽到如此真誠的程度,那就太令人可怕了。韓東新始終注意捕捉著金絲眼鏡後那深潭般的眼睛,捕捉著眼睛裡的每一絲波紋,卻始終什麼也看不出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真愚蠢,下級怎麼能跟上級較真呢,只好低下頭不吱聲了。
全世昌忽然嚴肅地說:
不要再閒扯了,現在咱們言歸正傳。今兒我專門請你來,是要和你談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這就是對於齊秦和古城區的工作,我們就是要堅決支援。在這一點上,不管外面人怎麼說,我的態度始終是不變的,也希望你們正確對待。
韓東新心裡不由得冷笑不已,原來這樣,想要封我的嘴,彈壓我?我韓東新偏不吃這一套!立刻大著膽子,把有關區紡織廠改造的前前後後向全世昌彙報了一次,最後以同樣嚴肅的口吻說:在這個問題上,我已經無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