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3 / 4)

周恩來總是作檢查,而陳雲準就“生病”,或住院或休養,躲開了,他不肯作檢查。等毛主席發現大躍進搞不下去了,“家貧念賢妻”時,陳雲的病也就好了,又全力投入工作。當國民經濟好轉,毛澤東鬆口氣說:“看來問題沒那麼嚴重麼”,又要搞運動了,陳雲便又生病躲開了。

周恩來躲不開,他是總理,而且必須配合毛澤東搞工作,為大局為團結,他只能作檢討。黨內公認總理的組織觀念最強,從不犯自由主義。我們這些身邊的工作人員還沒聽到過他背後議論哪位同志的缺點,總是講這個人有什麼什麼長處,那個人如何如何好,有什麼什麼貢獻。對於缺點錯誤,他堅持當面提或公開講。這次為了“反冒進”而挨批評的事,他也一樣不議論不提別人有什麼“錯誤”,只談自己的“錯誤”,談自己的擔心和苦惱,找認識上的差距,設法跟上毛主席的想法。

範若愚幫總理寫檢查,認識“問題”,總理沒多久又不讓他幫了。說要自己寫。

後來我們才聽說,毛澤東講了話:“不要叫秘書幫忙,自己認識自己寫。”

毛澤東是想讓總理自己動手,以便真正“提高”認識。

那天,我見總理坐在辦公桌前,小臂上戴著工作袖套,左手撐在額頭上,右手提筆,對著那份檢查紙,久久不動,凝固了一般。然而,他的眼神在悄悄變化;兩道濃眉毛莊嚴沉重地橫直在左手的下緣,眼皮有節奏地三秒鐘一夾,三秒鐘一夾,始終不曾停止;目光落在稿紙上不移動,時而明銳時而暗淡,時而清澈,時而茫然。稿紙上無字勝有字,我從那目光的明滅閃爍之中,讀到了反省、思考;疑惑又信任,清醒又迷憫;有願望有不解有決心又有痛苦……

有幾次,總理似乎想通了什麼,決心了什麼,右手的筆落到紙上。可是,筆尖觸到紙上的剎那,又突然停住了,僵持一瞬,又疑疑惑惑地提起來。他幾次落筆幾次提筆,紙面上留下一些點狀和線狀的印痕,卻不成字型不成文句。

忽然,總理放下筆,將砧汙了的紙揉成團,扔入廢紙簍,重新換一張紙。可是他沒有重新抓筆,將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淡漠的目光凝望著屋頂的某一點,像是在出神。摹地,他眼圈忽然一紅,淚水漸漸升起,潤溼了眼角。他輕輕合上眼皮,眼角始終溼潤,但始終不曾淌下淚,像一尊漢白玉的石雕……

總理好難喲!我心裡酸酸地想,眼圈也溼潤了。我悄無聲地退出總理辦公室。我事後也感奇怪,總理這一次“哭”,僅是眼圈一溼便合上了眼,始終無聲無息,但使我受到的震撼卻如此經久不衰,至今想起便心酸眼痠想流淚。而且,隨著時間越久,對一些問題的認識也越客觀全面時,這種感覺也就越強烈。現在,有的人對歷史上某些事情感覺不好理解時,我第一句話總是說:總理好難喲。我相信,歷史和人民最終都能正確理解這一點。

鄧大姐有自己的原則,從不插手總理的工作,看到總理犯難,她只在辦公室的門外轉來轉去,不好勸,不好幫,甚至也不好進那個辦公室的門。後來她忍不住,就給範若愚打了一個電話。她不知毛主席讓周總理自己動手寫檢查的情況,在電話裡說:“總理那麼難,你就忍心丟下他定呀?”

範若愚一臉難色地說:“大姐,不是我要走,是總理要自己寫。”

“他現在寫不下去呢。”鄧大姐著急擔心地說,“他很難過,你幫幫他嘛。”

範若愚又匆匆趕到總理那邊去。可是,他到底沒幫上總理的忙。周恩來還是堅持自己動手寫了檢查。

從批評“反冒進”,進而發展到“大躍進”,天災人禍,國家終於陷入嚴重的三年困難時期。

記得在一次國務院召開的全體會議上,民政部彙報全國各地的災情。

總理以往聽彙報,喜歡詢問、糾正、指導。這次他幾乎沒有插話,微微低著頭,靜靜地聽,間或胸脯起伏几下,又竭力控制住。他的神情肅穆沉重,眉頭蹙緊,彷彿籠罩在蝕骨的哀傷之中。從我們這個位置望去,可以看到他悲傷地低垂著的額和耷下眼皮的兩眼,嘴角抿緊,向裡抽回。我們瞭解總理,他的一切形神都在表明他正進行嚴厲的自責和反省……

民政部從四川講到雲南,講到一些山區窮極了苦極了,一家人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

這時,我發現總理睫毛抖得厲害,兩道淚水從眼角順著蒼白的臉頰悄無聲息地淌下來,附在臉上默默地閃爍。他稍稍抬起一些頭,淚花迷離地望住會場,喉結使大勁抽動一下,沙啞地說出一聲:“看,我這個總理沒當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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