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3 / 4)

小說:林黛玉筆記 作者:這就是結局

為之臨風追吊。餘不材,竊欲效之。然素性疏懶,旋作旋輟。今者遽與吾可愛家庭別矣,此後憂患煩惱之襲餘也,必較前益甚。乃不得不奮餘弱腕,以完餘素志,苟遇可記之事,餘必記之。今後餘之壽命有幾何,餘之筆記亦有幾何。惟餘每一拈管,即覺愁絲一縷,緊繞餘之筆端,恐所記亦只有一副血淚圖耳。後之讀余文者,其亦為餘臨風追吊否耶?餘不知也。

夕陽西下,倦鳥投林,長堤衰柳千樹,受斜日餘光,慘如紅血,秋風吹之,葉簌簌墮。(《紅樓夢》,人人愛讀之書也。而讀《紅樓夢》者,未有不愛惜林黛玉,蓋黛玉實為書中第一可憐人也。嘗思若匯黛玉一生事蹟,使另成一書,寧非快事。)江上帆檣如林,乘風而馳,欸乃之聲,與蘆岸漁歌爭相應和。此餘離家赴京時也。時餘方佇立江干,樹影扶疏,罨衣袂作冰蘭之紋。餘父默立餘旁,一雙枯瞳,欲淚不淚。餘知老人心傷矣,心中酸楚,幾失聲而哭,然猶力自遏制,蓋恐餘哭愈增餘父之痛。餘自襁褓以至於今,本未嘗一日離餘父,階前鬥草,籬下蒔花,餘父恆引為笑樂。不謂,未為反哺之烏,遽作離巢之燕,此後承歡菽水,更有何人耶?矧餘父年已老,尚無子嗣,而環顧族中支庶,亦不甚盛,即有之,亦非親支嫡派,餘遠去,餘父對景淒涼,必愈增宗嗣之感。餘嘗思造物生人,與其祿者必靳其福。即以餘父論,官至御史,且承勳爵之後,貴顯可謂至矣。然伯道無兒,庭闈岑寂,豈非人生一大缺憾哉?餘父夙好讀書,終月塵首伏案,不以為苦。年二十而娶餘母。餘母性情溫和,與餘父情好極篤,于歸六年始生餘。餘生而多病,計一歲中為二豎所虐之日,可得半數。三齡時,曾遇一瘋僧,謂餘非皈依佛門,終必無幸。不經之談,餘父固未之信,然余余自此乃益形孱弱。其時餘母復獲一子,顧未三歲即殤,因是餘父母愛餘益篤,直不啻擎珠掌上。餘秉性頗不愚鈍,雖年僅數齡,而知識已開,幾欲舉世間千愁萬恨,一一貯之餘心。積恨既多,歡情日減,璇閨無事,只有鎖其纖嫩雙眉,臨風長嘆而已。餘父見餘蕭索之狀,嘗引為憂,語餘母曰:“此女過慧,非福也。”因延師教餘讀,意欲借詩書以陶餘性,不謂餘既讀書,思慮之縈擾餘心,乃較前益甚。未幾,餘母又棄餘長逝矣,時餘才六齡耳。以六齡之幼女,忽喪其親,天下傷心事,孰過於此?憶餘母病危時,握餘手而言曰:“吾兒,吾去矣。吾一生所出,僅餘汝一人,餘死,他無所戀,最痛者汝耳。願善事阿父,勿念我也。”言已而逝。嗟夫!此言一入餘耳,乃令餘終身不忘,即今思之,猶如昨日事。(林黛玉感嘆之餘,歷歷寫出,不著痕跡,不露破綻,聰明自高人一等。而其文字之哀感動人,又為時人所不及。)然而墓木己拱,衰草萋迷,七里山塘,但有斷墳三尺,存於斜陽夕照中而已,寧不痛哉!餘父自餘母沒後,抑鬱寡歡,既傷伉儷,復憫孤雛,長日但埋首書卷間,以求萬一之排遣。及入宦途,案牘勞形,益乏興趣,得間,惟攜餘徘徊於殘月曉風中,父女相依,至無聊賴。忽忽至今,已度五個蕭晨矣,而餘遂亭亭如成人。餘年既長,一切憂患亦追蹤而至。質言之,餘自墮地至今,與餘周旋者,惟有“疾病憂愁”四字耳。邇年來,尤有一事令餘厭惡,凡見餘者,莫不噴噴稱讚,謂餘容華絕代,直為世界第一之美人。嘗有一次,餘閒行市上,環餘輿而行者數十人,幾欲將古今所有美人之名,一一加諸餘身,實則餘攬鏡自視,亦不過平常耳。且人生而為女子已屬不幸,再益以顏色,尤為不幸中之不幸。餘又何貴有此容華哉!……方餘作此遐想時,斜陽已匿山背,隔岸炊煙四起,微風吹之,散為暮靄。回顧餘父,雙袖龍鍾,偷揮老淚,慘然語餘曰:“吾兒,汝此行吾心頗慰,外祖母老益慈祥,愛汝必如汝母。惟汝病量日增,吾不能親為汝療治,不無耿耿耳。”餘聞語,心益酸,哽咽應曰:“兒去,當自為調護,以釋父憂。然父邇亦衰頹,此後晨昏定省,更有誰乎?兒身棲異地,夢繞家山,千祈保重。”餘父曰:“兒毋憂,苟南中有便,當時以書來。尤有一言告汝,賈府人多而事雜,務謹慎自愛,處處留心,勿令人輕視汝也。”言次,舟子頻促登舟,餘父乃扶余下艙,且行且搵其淚。餘欲覓一語以慰餘父,而方寸已亂,竟不可得。良久,始含淚曰:“父,兒去矣。待到明年此日,當遄歸視父也。”餘父微頷其首,搴衣登岸,回顧餘曰:“到京後,務以書告我也。”餘敬應曰:“諾。”諾字一出,餘淚如雨下,一回首間,杳杳家門,已沒入蒼茫暮色中矣。

餘赴京,實餘外祖母所召。外祖母系出金陵史家而歸於賈氏,即世所稱史太君是也。賈氏為金陵巨族,鐘鳴鼎食,赫赫有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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