膿在面板下露出來,第四日下午流出大量的膿
水,然後出了一點血,我替她塗上藥水,沒幾日完全好了。荷西下班時我很得意的告訴他:
“醫好了。”“是黃豆醫的嗎?”“是。”“你們中國人真是神秘。”他不解的搖搖頭。
又有一天,我的鄰居哈蒂耶陀來找我,她對我說:“我的表妹從大沙漠裡來,住在我
家,快要死了,你來看看?”我一聽快要死了,猶豫了一下。“生什麼病?”我問哈蒂。
“不知道,她很弱,頭暈,眼睛慢慢看不見,很瘦,正在死去。”我聽她用的形容句十分生
動,正覺有趣,這時荷西在房內聽見我們的對話,很急的大叫:“三毛,你少管閒事。”我
只好輕輕告訴哈蒂耶陀:“過一下我來,等我先生上班去了我才能出來。”將門才關上,荷
西就罵我:“這個女人萬一真的死了,還以為是你醫死的,不去看醫生,病死也是活該!”
“他們沒有知識,很可憐——。”我雖然強辯,但荷西說的話實在有點道理,只是我好奇心
重,並且膽子又大,所以不肯聽他的話。荷西前腳跨出去上班,我後腳也跟著溜出來。到了
哈蒂家,看見一個骨瘦如柴的年輕女孩躺在地上,眼睛深得像兩個黑洞洞。摸摸她,沒有發
燒,舌頭、指甲、眼睛內也都很健康的顏色,再問她什麼地方不舒服,她說不清,要哈蒂用
阿拉伯文翻譯:“她眼睛慢慢看不清,耳朵裡一直在響,沒有氣力站起來。”我靈機一動問
哈蒂:“你表妹住在大沙漠帳篷裡?”她點點頭。“吃得不太好?”我又問。哈蒂說:“根
本等於沒有東西吃嘛!”“等一下。”我說著跑回家去,倒了十五粒最高單位的多種維他命
給她。“哈蒂,殺只羊你捨得麼?”她趕緊點點頭。“先給你表妹吃這維他命,一天兩三
次,另外你煮羊湯給她喝。”這樣沒過十天,那個被哈蒂形容成正在死去的表妹,居然自己
走來我處,坐了半天才回去,精神也好了。荷西回來看見她,笑起來了:“怎麼,快死的人
又治好了?什麼病?”我笑嘻嘻的回答他:“沒有病,極度營養不良嘛!”“你怎麼判斷出
來的?”荷西問我。“想出來的。”我發覺他居然有點讚許我的意思。
我們住的地方是小鎮阿雍的外圍。很少有歐洲人住,荷西和我樂於認識本地人,所以我
們所交的朋友大半是沙哈拉威。我平日無事,在家裡開了一個免費女子學校,教此地的婦女
數數目字和認錢幣,程度好一點的便學算術,(如一加一等於二之類。)我一共有七個到十
五個女學生,她們的來去流動性很大,也可說這個學校是很自由的。有一天上課,學生不專
心,跑到我書架上去抽書,恰好抽出《一個嬰兒的誕生》那本書來,書是西班牙文寫的,裡
面有圖表,有畫片。有彩色的照片,從婦女如何受孕到嬰兒的出生,都有非常明瞭的解說。
我的學生們看見這本書立刻產生好奇心,於是我們放開算術,講解這本書花了兩星期。她們
一面看圖片一面小聲尖叫,好似完全不明白一個生命是如何形成的,雖然我的學生中有好幾
個都是三四個孩子的母親了。“真是天下怪事,沒有生產過的老師,教已經生產過的媽媽們
孩子是如何來的。”荷西說著笑個不住。“以前她們只會生,現在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是
知難行易的道理。”起碼這些婦女能多得些常識,雖然這些常識並不能使她們的生活更幸福
和健康些。有一天我的一個學生法蒂瑪問我:“三毛,我生產的時候請你來好嗎?”我聽了
張口結舌的望著她,我幾乎天天見到法蒂瑪,居然不知道她懷孕了。“你,幾個月了?”我
問她。她不會數數目,自然也不知道幾個月了。我終於說服了她,請她將纏身纏頭的大塊布
料拿下來,只露出裡面的長裙子。“你以前生產是誰幫忙的?”我知道她有一個三歲的小男
孩。“我母親。”她回答我。“這次再請你母親來好了,我不能幫忙你。”她頭低下去:
“我母親不能來了,她死了。”我聽她那麼說只好不響了。“去醫院生好麼?不怕的。”我
又問她。“不行,醫生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