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抬起頭來,對我喚著:“葛羅太太——”我停下來等他說話,他又不講了,臉已
經漲得一片通紅。“有什麼事嗎?”我很和氣的問他,免得加深他的緊張。“我想——我想
請您寫一封重要的信。”他說話時一直不敢抬眼望我。
“可以啊!寫給誰?”我問他,他真是太怕羞了。“給我的太太。”他低得聲音都快聽
不見了。
“你結婚了?”我很意外,因為沙崙吃住都在這個小店裡。無父無母,他哥哥一家對待
他也十分冷淡,從來不知道他有太太。
他再點點頭,緊張得好似對我透露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太太呢?在哪裡?為什麼不接
來?”我知道他的心理,他自己不肯講,又渴望我問他。
他還是不回答,左右看了一下,確定沒有人進店來,他突然從櫃檯下面抽出一張彩色的
照片來塞在我手裡,又低下頭去。
這是一張已經四周都磨破角的照片,裡面是一個阿拉伯女子穿著歐洲服裝。五官很端
正,眼睛很大,但是並不年輕的臉上塗了很多化妝品,一片花紅柳綠。衣服是上身一件坦胸
無袖的大花襯衫,下面是一條極短已經不再流行的蘋果綠迷你裙,腰上繫了一條銅鏈子的皮
帶,胖腿下面踏了一雙很高的黃色高跟鞋,鞋帶子成交叉狀扎到膝蓋。黑髮一部分梳成鳥
巢,另一部分披在肩後。全身掛滿了廉價的首飾,還用了一個發光塑膠皮的黑皮包。
光看這張照片,就令人眼花撩亂,招架不及,如果真人來了,加上香粉味一定更是精
彩。
看看沙崙,他正熱切地等待著我對照片的反應,我不忍掃他的興,但是對這朵“阿拉伯
人造花”實在找不出適當讚美的字眼,只有慢慢的將照片放回在櫃檯上。
“很時髦,跟這兒的沙哈拉威女孩們太不相同了。”我只有這麼說,不傷害他,也不昧
著自己良心。
沙崙聽我這麼說,很高興,馬上說:“他是很時髦,很美麗,這裡沒有女孩比得上
她。”
我笑笑問他:“在哪兒?”
“她現在在蒙地卡羅。”他講起他太太來好似在說一個女神似的。
“你去過蒙地卡羅?”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沒有,我們是去年在阿爾及利亞結婚的。”他說。“結了婚,她為什麼不跟你回沙
漠來?”
他的臉被我一問,馬上黯淡下來了,熱切的神情消失了。“沙伊達說,叫我先回來,過
幾日她跟她哥哥一同來撒哈拉,結果,結果——”
“一直沒有來。”我替他將話接下去,他點點頭看著地。“多久了?”我又問。
“一年多了。”
“你怎麼不早寫信去問?”
“我——”他說著好似喉嚨被卡住了。“我跟誰去講——。”他嘆了一口氣。
我心裡想,你為什麼又肯對我這個不相干的人講了呢?“拿地址來看看。”我決定幫他
一把。
地址拿出來了,果然是摩納哥,蒙地卡羅,不是阿爾及利亞。
“你哪裡來的這個地址?”我問他。
“我去阿爾及利亞找過我太太一次,三個月以前。”他吞吞吐吐地說。
“哎呀,怎麼不早講,你話講得不清不楚,原來又去找過了。
“她不在,她哥哥說她走了,給了我這張照片和地址叫我回來。”
千里跋涉,就為了照片裡那個俗氣女人?我感嘆的看著沙崙那張忠厚的臉。
“沙崙,我問你,你結婚時給了多少聘金給女方?”突然想到沙漠裡的風俗。
“很多。”他又低下頭去,好似我的問觸痛了他的傷口。“多少?”我輕輕的問。
“三十多萬。”(合臺幣二十多萬。)
我嚇了一跳,懷疑的說:“你不可能有那麼多錢,亂講!”“有,有,我父親前年死時
留下來給我的,你可以問我哥哥。”沙崙頑固地分辯著。
“好,下面我來猜。你去年將父親這筆錢帶去阿爾及利亞買貨,要運回撒哈拉來賣,結
果貨沒有買成,娶了照片上的沙伊達,錢送給了她,你就回來了,她始終沒有來。我講的對
不對?”
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