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又有個督運的太監進京來見,忠賢便問道:“你那裡的機戶為咱建祠,可曾興工麼?”那太監不知就裡,便含糊應道:“已將動工了。”出來回到杭州,稟知織造道:“眾機戶哄騙祖爺,須要處治他們才好。”那些機戶知道,著了忙,只得來向李實借帑買地建祠。正要興工,忠賢又差出人來看。李實留下,忙差人看基址。回說:“在僻靜處,且基址矮小。”忙與司房掌家討較,另揀了一塊寬廠地,畫成圖樣進呈。又重重送了來人一分禮,叫他善於覆命。那基址正在嶽墓之左、斷橋之右,果然好塊地。但見:龍飛天目,沙接棲霞。疊嶂層巒,百十仞蒼分翡翠;風紋雨轂,三百頃光動琉璃。桃李醉春風,一帶白嫩紅嬌開錦繡;蓉菊描秋色,滿堤黃英紫萼列瑤屏。雨餘煙斷,一條白練繞林飛;日落霞明,萬點紫綃蒙嶺上。啞啞的鶯簧蝶板,開早衙兩部鼓吹;嘻嘻的釣叟蓮娃,好丹青一幅圖畫。東西南北,圍遠的是周鼎商彝;春夏秋冬,酣暢的是名花皓月。
真是:宇內無雙景,南中第一山。
李實見工程浩大,窮機戶做不來,只得自己發出二萬金,差了兩個掌家,四個小太監,買木料、採石頭、燒磚瓦,擇日開工。真個斧斤之聲晝夜不絕。又因祠前路窄,不能建牌坊碑亭,便將西湖填起數丈來,將跨虹橋改前數丈,接著新填之地。內外人工凡有稍懶的,那管工的不時大棍子亂打。還有那採買來遲的,內相便二三十的重責。果然人眾錢多好做事,監督又狠,正殿先完,次完了大門。說不盡雕樑畫棟,綠戶朱扉,備極人工之巧。正面一座大白石牌坊,兩面都斫著游龍舞鳳,左右又有兩座碑亭,上鐫著《祠堂記》,都假著時相的名字。不但是西湖第一,就連天下也無雙。但見:巍峨誇峻宇,奇巧羨神工。流丹耀碧映中流,浮沉霞綺;宿霧留煙插霄漢,隱現樓臺。羽欲翔,鱗欲躍,鬼工斫出鸞螭;萼半吐,芽半抽,巧手繪成花木。連階砌玉,朱戶流金。高飛綽楔,三山半落青天;俯瞰平湖,二水中分白鷺。峰巒環寶閣,龍飛鳳舞盡朝宗;日月近雕樑,翠點金鋪皆入勝。富麗絕勝陳結綺,崔巍不讓魯靈光。
李實出了告示:“禁止閒人,不許擅入遊覽。”那些小民誰不來看,見有告示禁人,只得遙望而去。有一等慣妝喬高巾大袖的假斯文,棋子帽時新衣服的幫閒假浪子,不識勢頭,強要入去,被那些京班大棍打得一個個東奔西跑。內中就有個真相公,也未免受他些凌辱。又有幾個鄉紳孝廉,因遊玩泊舡蘇堤,乘著酒興也來看看,不免有幾句憤言,或帶些嘲笑,也被那內官凌辱,卻又認不得真。
祠成後,李實差了兩名堂匠進京報完,候了幾日,才得一見。叩了頭出來,李永貞分付叫撫按上本請祠額。堂匠回來,叫為首的到三院具呈,求三院請額。三院不理,李實只得置酒相請,說這請額是魏監之意,若不依他,恐拂其意。三院沒奈何,只得會疏題請,忠賢便矯旨道:“生祠賜額,以彰功德,著有司歲時致祭。”李實得了旨,忙摹勒匾額,又雕成一座沉香小像,上戴九曲簪纓,大紅蟒衣,玉帶象笏。會同三院,率領各官穿了吉服,並眾機戶俱持香送入祠內,置酒演戲,奏樂慶賀。有那些趨炎附勢的做幾道歪詩,刊德政碑,刻功德祠錄。又於《西湖志》上增入《祠堂記》、《魏司禮小像傳》。忠賢又矯旨將捐修生祠為首的機戶沈尚文,準作杭州衛百戶,世守香火,如嶽祠例。於是想建祠的諂媚成風,以致儒林中生出一班禽獸來,也思獻媚於閹宦。正是:土木之功遍九垓,工師搜盡豫章材。
誰知至聖宮牆裡,生出無端鬼魅來。
人見機戶創祠,為首的做了百戶,個個心動。其時文教中出了一個監生陸萬齡,也思量要獻媚奸權。一日,有個同堂的祝監生來候,二人談起“監例壅滯,極難銓選,縱選也難得美缺。不如尋件事奉承魏監,圖個出身到好”。祝監生道:“我輩要奉承他,除了建祠沒甚事;若仍照外邊一樣,也不足為奇,他也只視為泛常。我們須上個條陳,說他德侔孔子,當配享黌宮,千秋俎豆,這才哄得動他,也才像是我們監生的公舉。”陸萬齡道:“他如何比得孔子?罪過,罪過!”祝監生道:“世上事有甚真假?但憑我口中說罷了。就說他坐廠而除東林,何殊七日之誅少正;預操忠勇而退邊寇,何異一揮之卻夾谷,且力除狡獪,朝野絕奸,屢變民風,別塗成化,素王德固垂於萬世,廠臣功亦偉於千秋。況《春秋》只明一代之是非,《要典》卻定三朝之功罪。你道這一說何如?”陸萬齡笑道:“據你說,竟是居然好似孔子了?”祝監生道:“我原說的,好歹總出在我們嘴裡。”陸萬齡欣然叫小廝取紙筆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