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穿上西服之後也是人模人樣的,他跋山涉水到了面試地點,和一堆同樣人模人樣的競爭者一起等待傳喚。這和電視裡那種準老爸在婦產科外轉悠的情景是相當接近的:一些人鎮定自若地端坐著,如來佛一般;一些人拿著簡歷表來回走動著,嘴裡唸唸有詞;另一些人則扒著面試室的門,從門縫或玻璃窗裡向裡觀望。而每當房門開啟,面試者或是滿面春風,或是垂頭喪氣地走出來時,人們便蜂擁而上,迫不及待地打探裡面的訊息,那種急切的場景正如準老爸抓著醫生問“怎麼樣了?”,而被探問者裝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一一回答,正如醫生摘下白色口罩,用權威並且慈祥的聲音說“恭喜你,先生,您的夫人順利產下一個男孩。”
但這次並不是如此,剛剛出來的面試者一臉晦氣,搖著頭說,哎,黃了,我估計沒有希望了,你們加油吧。小白似乎聽見走廊中眾人心底如潮的歡呼聲,其中也有他自己的。
這是小白第七次進行求職面試,大部分面試結果是回家等訊息,沒有訊息就是壞訊息,但其中有一次是當面給出明確淘汰結果的,而且理由充分並離奇,面試官問他有沒有談戀愛,小白信誓旦旦地宣揚先事業再家庭論,面試官搖了搖頭說,你的各類條件都是可以的,然而我們希望招收一個婚姻家庭方面已經穩定下來的年輕人,所以,您另尋高就吧。這是一個奇妙的時代————學歷低是罪,能力差是罪,長得醜是罪,居然連打光棍也是罪!
小白走進面試室時被裡面的氣氛著實搞懵了,坐在主考官席的那幾個人如同不守紀律的小學生一樣騷動著,有的在發簡訊,有的在嬉笑聊天,有的在閉目養神,唯一在做正經事情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阿姨———她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樣子。
是不是面試會已經結束了?小白疑惑地問道。
他們停下手上的動作,也同樣疑惑地盯著他,剛才閉目養神的那位中年男子打了個哈欠,指了指房間中間的那個座位,說,請坐吧,面試還沒結束。
小白輕車熟路地把自己的簡歷表一一呈遞上去,照例把那堆陳詞濫調的內容聲情並茂地朗誦了一遍,然後等待各位前輩們提問。小白相當不安,如果他們桌上再加一盞大臺燈,背後的牆上貼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整個佈景就極其經典了。然而,經過察言觀色,他發現這場面試只是走場子,幾個主考官都正襟危坐,卻又心不在焉著。
你今年二十二了?怎麼看上去不太像的?剛才一邊發簡訊一邊傻笑的大叔冷不丁地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小白始料未及,他木訥地點了點頭,說,是。
有什麼有效證件來證明?可千萬別瞞報年齡。
小白在心裡暗暗地抽了簡訊大叔九九八十一個大耳光,卻仍然順從地掏出身份證,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不料簡訊大叔捏著小白的身份證瞟了一眼,輕蔑地笑出聲來,說,怎麼還用身份證做有效身份證,現在的年輕人不是都帶著駕照的麼?
我沒有駕照呢,身份證也是有效證件嘛。
眾人都哼笑起來,那個剛才急著收拾東西離開的阿姨怪聲怪氣地說,做我們這裡的業務員要開車喝酒全能的,你連駕照都沒有,怎麼和客戶談業務啊?
大家又笑了起來,空氣裡瀰漫著快樂的空氣,小白在這樣的氣氛裡站起身來,沮喪地走了出去。他能想象得出房間內的那些傢伙的愉快歡笑————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歡樂與痛苦是同生共息的,一部分人以另一部分人的痛苦為樂,正面是喜劇,而背面是一出悲劇。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保持著鋒芒畢露的性格,然而如今才發現,他不但沒有可以畢露的鋒芒,而且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宰者戲謔玩弄下,僅存的一些稜角都顯得畏畏縮縮。
小白在回去的路上經過市中心,在一家茶座外面又發現北北的那輛紅色座駕,他放慢速度,向茶座裡張望,剛好看見北北和一個男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桌邊,她捧著一杯果飲,臉上帶著恬靜的笑容,嬌滴滴地作淑女狀。小白扭過頭繼續前進著,高樓間捲來的風吹在他臉上,差點將他的眼淚逼出來:幾年前的現在,北北還是一個專橫跋扈的小女生,而小白自己也是一個滿是稜角,不可一世的優質品種少年,他每天都被她拿著書本打得滿校園亂竄並樂此不疲,而僅僅幾次季節更替,她已經為了釣得金龜婿而與陌生的男人頻繁相親,他已經淪為被生活驅趕得狼狽奔命的卑微角色。
他又想起面試時所遇到的羞辱,正在對汽車和駕照充滿怨念,一輛汽車從他身邊呼啦一聲地竄過去,碾過一窪小水坑,濺起的汙水弄溼他的鞋子和褲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