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2 / 4)

小說:一句頂一萬句 作者:吹嘻

百業去秦家賣豆腐,穿的是家常衣裳,看上去就是個憨厚;現在改了新郎裝束,頭戴借來的禮帽,身穿借來的長袍,胸前挽著紅綢結,衣裳馬上顯得上下不合身,跑起來像個笨拙的猴子,看到秦曼卿時,張著嘴,露出一臉傻笑。啥叫傻笑?就是笑得不明不白。本來楊百業也沒那麼傻,也是被人山人海的陣勢嚇的,臉上的肉便僵在那裡。場合一換,人就露出了原形。接著他張嘴說了一句話,秦曼卿徹底灰了心。楊百業看到秦曼卿臉色轉陰,以為她嫌自己窮,悄聲說了一句:

“你不要怕,我賣豆腐時,也揹著爹攢著體己。”

秦曼卿嘆一口氣,便知生活和明清小說裡不是一回事。但事到如今,主意全是自己拿的,想回頭也已經晚了,在樂器的吹打中,不禁流下淚來。不是傷悲嫁錯了人家,而是傷悲不該讀書。

老楊賣了一頭驢,酒席擺了十六桌。十六桌酒席老楊家哪裡擺得下?便借了鄰居楊元慶家兩間瓦房。楊元慶一開始不同意借房,老楊白送了他兩方豆腐,他才同意了。整個婚禮辦得還算熱鬧。與大戶人家結親,賣豆腐的老楊擔心婚禮會出岔子,一時做不到的,秦家會挑禮;但婚禮沒出什麼岔子,秦家也沒有挑禮。倒是婚禮結束,楊家出了岔子。楊家出岔子不是新郎楊百業又露出什麼馬腳,岔子出在楊百順身上。

《一句頂一萬句》 第二部分 出延津記 第八節(8)

楊百順自和殺豬師傅老曾鬧翻之後,無個去處,只好先回到楊家莊。楊百順已經學會殺豬,本來可以單挑另幹;但在手藝行裡,和師傅鬧翻,忘恩負義的名聲傳出去,在這行就無法再混下去了。本來他還想去裴家莊投奔剃頭的老裴,看他如今能否收留自己。但當初投靠老曾是老裴牽的線,如今事情辦砸了,事情的頭尾雖不像師傅說的那樣,但箇中情由,枝枝葉葉,如何再向老裴解釋?也許越描越黑,不是自己的不是,也成了自己的不是。剃頭的老裴也不好投靠了。他還想去尹家莊重新投奔做鹽做鹼的老尹,但做鹽做鹼分季節,只限於春、夏、秋三季,一到冬天,地就凍住了,無法刮鹽土做鹽,也只能等到明年開春再說。他還想去投靠一個東家種地,但東家招長工也在春天,冬天地裡並無活計。別的門路他就想不起來了,別的可以投靠的人他也想不起來了。楊百順在世上最煩的人是賣豆腐的老楊,最煩的事是做豆腐,現在丟盔撩甲,只好又回到老楊身邊做豆腐。老楊看他丟盔撩甲回來,心裡更加得意;這次得意,又不同於前一次得意,說起風涼話,不再嬉皮笑臉,轉成正色:

“我做豆腐不缺人呀。”

但楊百順在楊百業婚事上出岔子並不是因為他對老楊不滿;或在外邊丟盔撩甲,找個茬口撒氣;或不滿他哥楊百業結婚,要節外生枝;而是因為弟弟楊百利回來了。楊百利在新鄉機務段當了大半年司爐,似換了一個人。首先是他的行頭。過去他是個鄉下孩子,現在成了機務段的司爐;司爐在火車上也就是往爐膛裡添煤,一天一身煤末子,頭不是頭,臉不是臉;但他回鄉參加哥哥的婚禮,也就脫下工服,買了身西裝,打著領帶,戴頂禮帽,一副衣錦還鄉的樣子。其實楊百利在火車上,司爐當得並不如意。不如意不是說活兒有多髒多重。活兒倒也髒也重,一個火車頭拉十幾節車廂,動力全靠楊百利一個人往爐膛裡添煤;自上了火車,到火車進終點站,一刻也沒消停過,一個班上下來,棉襖棉褲全是溼的,還不如在延津鐵冶場看大門,日日坐在日頭底下發呆。這時就覺得上了機務段採買老萬的當。活兒髒活兒重還不是關鍵,問題是一個火車頭上三個人,一個司機,一個副司機,全是楊百利的師傅。正師傅叫老吳,副師傅叫老蘇,兩人說起話來,全不對楊百利的心思。不對心思不是說楊百利愛說話,愛“噴空”,兩個師傅全是悶嘴葫蘆;兩人倒也愛說話,但話說起來,兩人說的,跟楊百利說的,不是一回事。兩人說起話皆是家長裡短,張家的小舅子偷了姐夫家的東西,被抓住打折了腿;李家的公公扒灰了兒媳,沒被兒子發現,被婆婆堵在了被窩裡;或王家趙家為一條小狗,差點兒出了人命;皆不是楊百利“噴空”所需的內容。這些事都太實,楊百利的“噴空”要虛實結合,轉折處要有想象力。人是在夜遊,但遊著遊著,就鑽出一個白鬍子老頭。但鑽出白鬍子老頭的“噴空”,老吳老蘇又不喜歡,覺得是“瞎白話”,他們就喜歡看得見摸得著的發生在身邊的張三李四的實事。但老吳老蘇是師傅,楊百利是徒弟;火車頭上是師傅的天地,他們聊天,徒弟插言他們不管,如轉了話題或話題的方向,他們就急了。一趟火車開下來,或從新鄉到北平,或從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上一頁 報錯 目錄 下一頁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kanshuwo.tw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