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樓、戴著頂破草帽的老漢正揪著一個押車的戰士用十分難懂的閩南話激烈地爭吵著,老漢的年齡有七十多歲了,蒼老的臉上條條皺紋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臉上、手上都長滿了老人斑,長長的壽星眉和鬍子已經花白。李雲龍在此地駐防十幾年,多少能聽懂些當地方言,他聽出那老漢正急赤白臉地指責司機壓死了他的鵝,老漢怒氣衝衝地聲稱,他的鵝正在下蛋,他一家子的生活費都是從鵝屁股裡摳出來的,你們解放軍不是有紀律嗎?賠吧,不拿出一百元來別想走。李雲龍暗暗好笑,這老漢在敲竹槓,一隻鵝敢要一百元。黃特派員正耐心地和老漢商量,無奈聽不借老漢的閩南話,他愁得東張西望想找個人幫忙翻譯一下。公路邊有些農民正在熱火朝天地挖水渠,溝邊插著一面紅旗正迎風招展,李雲龍見旗子上有“紅星人民公社貧下中農造反團”的字樣,正在於活兒的農民們見公路上吵得正凶,便紛紛過來看熱鬧,還有七嘴八舌給老漢幫腔的,說你們解放軍有什麼了不起,壓死人家的鵝就得賠,一百元太便宜了。一時公路上熱鬧得像趕集。
李雲龍本無心情看熱鬧,他閉上眼睛想接著打噸,卻猛地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老漢的聲音有點熟,他的心一沉,暗叫聲不妙,頓時全明白了,這是段鵬那小子,天哪,這小子化妝得絕了,連我都走了眼。看來情況不妙,這個無法無天的特種分隊終於要動手了。李雲龍不用猜就知道他們的打算,無非是製造事端,趁亂搶出李雲龍,即使惹出禍來,也只能栽在“貧下中農造反團”頭上,問題是他李雲龍要想逃,何必要等到現在?況且動起手來,這些特種隊員們極有可能要開殺戒,這樣麻煩可就大了,這會毀了這支特種分隊。
李雲龍來不及多想,他突然出手,猛地一掌將車窗玻璃拍得粉碎,在場所有的人都楞住了,李雲龍大聲喝道:“混蛋,把路給我讓開,誰也不許鬧事。”化妝成農民的特種隊員們都無可奈何地停止了吵鬧,勉強讓出一條路,眼睜睜看著車隊絕塵而去。段鵬一把扯下假鬍鬚,抬腳向路邊一棵小樹踢去,“喀嚓”一聲,碗口粗的小樹被齊根踢斷,段鵬和林漢這兩條漢子頹然坐在路邊抹開了眼淚……
第四十二章
馬天生最近又多了一個職務,李雲龍專案組副組長,他知道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他了解李雲龍的為人和性格,這是個軟硬不吃的人,對這個人他不抱任何希望,用那個時代的時髦術語評價,這是典型的花崗岩腦袋。馬天生在沒調到這個軍之前,也曾參加過一些專案組的工作,一般來說,一個人一旦被逮捕,精神上就委頓了一半,再堅強的人面對強大的國家機器也難以做到神態自若。此外,審訊的方式對於被審者而言也帶有極大的壓力,被審者通常是被喝令坐在一個和地澆鑄為一體的水泥墩上,這是防止脾氣暴躁的被審者抄起座椅以暴力襲擊審訊者的必要措施。
審訊者把雪亮的、令人炫目的燈光射向被審者,他自己卻隱藏在燈後的黑暗之中,只聽其聲不見其人,這些心理學上的小把戲一般都能奏效,被審者常常是誠惶誠恐地去配合審訊者的問話,或急於表白自己的清白,或搜腸刮肚地把肚裡的東西和盤托出,在這點上,大人物和小人物基本沒什麼區別。而李雲龍卻屬於那種極少數的死硬分子。他的態度極為傲慢,通常是在燈光的照射下閉著眼一聲不吭。馬天生便以連珠炮式的發問去擾亂他的思維,誰知他競然打起鼾來,鬧了半天他早睡著了,休費了半天口舌等於放屁,這太讓人惱火了。專案組用以致勝的法寶是以國家機器的強大壓力從精神上摧毀對手,要使他明白,他是人民的敵人,在這塊土地上,他只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只有這樣他的身家性命才有可能苟全,但對於一個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來說,就不大管用了。馬天生很傷腦筋,到現在為止,審訊記錄還是白紙一張,這可不太好向上面交待。
負責看守的戰士都是按當時的時髦標準特意挑選出來的,對敵鬥爭堅決,路線鬥爭覺悟高,苦大仇深,根紅苗正。最使李雲龍氣憤的是,一個青年戰士在給他送飯時竟然往他飯碗裡啐唾沫,李雲龍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樣的侮辱,不禁大怒,他把飯碗連飯一起扣在那個小子臉上,他還沒來得及繼續教訓這個小混蛋,就被衝進來的幾個戰士按倒在地上拳打腳踢,他拼命反抗,一把掐住那個戰士的喉嚨,他完全可以捏碎這小子的喉骨,但他下不了手,這畢竟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他們有什麼過錯?就這麼一遲疑,他的軟肋就捱了一記重拳,李雲龍的抵抗結束了,畢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就算年輕時練過幾天拳腳,在這些身強力壯、受過格鬥訓練的戰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