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不覺撲籟簌淚如雨下,連連頓足說道:“此事怎了,此事怎了?倒是孩兒害了爹爹。兒聞塞外沙漠之地,寒冷異常,況當此隆冬,霜雪載道,雖壯年之人亦難輕往,何況爹爹若大年紀,如何去得?這明明是楊家老畜牲因孩兒姻事不成,故把爹爹陷害。爹爹何不上一疏?將此事細細奏知,就告病棄官,或者聖明憐念,也不見得。”白公道:“方才蘇方回也是你一般意思。已替你在閣中說明,叫我出揭告病,他好替我挽回。但我想,此事關我一生名節,我若告病,知道的說是楊廷詔害我,不知道的只道我臨難退縮了。我想我為王振弄權掛冠林下,誰不欽敬?故有今日之起。今日即來做官,當此國步艱危,出使乏人,若再三推卻,便是虎頭蛇尾兩截人了,豈不成千古之笑柄,如何使得?”
小姐掩淚道:“爹爹所言,俱是為臣大義,非兒女所知。只是此一去,塞北寒苦,暮年難堪。且聞逆奴狼子野心,倚強恃暴,素輕中國,上皇且不知生死,況一介使臣乎?爹爹身入虎口。豈無不測之慮?”白公道:“也先虜名雖是夷虜,尚知禮義。近聞我中國有主,每每有悔禍之心,況上皇在彼屢現靈異,不能加害。昨日北使來要講和,似是真情。我為使臣往答,亦彼此常禮,決不至於加害。但只是我行之後,汝一孤弱之女,豈可獨處於此?況楊家老賊其心不死,必來羅致,叫我如何放得心下?”小姐道:“爹爹一大臣奉王命出使,家眷封鎖在此,彼雖奸狡,亦無可奈何。”白公道:“奸人之心如鬼如蜮,豈可以平常意度?若居於此,縱然無事,未免亂我心曲,莫若先送你回去;若慮路遠,一時去不及,或者暫寄居山東盧姑娘處,我方放心前往。”小姐道:“回去與寄居固好,但二處皆道路遙遠,非一蹴可到。楊賊為人奸險,探知孩兒南迴,無非婢僕相隨,或於途中生變,反為不美。即使平安到家,去爹爹愈遠,哪得訊息,叫孩兒如何放心?依孩兒想起來,莫若將此宅仍舊封鎖,只說家眷在內,卻將孩兒悄悄寄居舅舅寓處,如此可保無虞,孩兒且可時常打探爹爹訊息。”白公道:“此算甚好!”
正欲打發人去接吳翰林來商議,恰好吳翰林聞知此信,特來探望。白公就叫進內衙相見,叫紅玉小姐也過來見了。吳翰林道:“我這兩日給假在家,此事竟不知道。方才中書科會寫敕書,我才曉得。到把我吃了一驚,有這樣事!老楊何一險至此!”
白公道:“總是向日《賞菊》一首詩引起的禍根。小弟此去到也不打緊,方才與小女商議,只是她一幼女無人可託,心下甚是不安。”吳翰林道:“弟所慮者,只怕邊塞風霜,憚於前往。姐丈既慨然而行,不以為慮,此正吾輩一生立名節之處。至於甥女之託,有小弟在此,怕他怎的?吾兄只管放心前去,小弟可以一力擔當。”白公聞言大喜道:“適才與小女商議,小女之意亦是如此。但弟思老楊好惡異常,弟行之後必要別生事端。弟欲託於仁兄,恐怕遺累,不好啟齒,既吾兄有此高誼,弟可安心而往矣。”吳翰林道:“老楊雖好惡,一大臣之女,況有小弟在此,安敢無禮!”
小姐道:“孩兒既蒙舅舅應許看顧。爹爹可放心矣。但爹爹去的事情也須打點。”白公笑道:“你既有託,我的事便已打點完了。我此去的事情,七尺軀即此便是,三寸舌現在口中。他欽限五日要行,不知我要今日行就今日,要明日就明日,更有何事打點?你去看酒來,我與母舅痛飲幾杯,以作別耳。”
小姐聞命,慌忙去叫侍女備了些酒餚擺上來。白公同吳翰林對飲。白公就叫小姐也坐在旁邊。白公吃了數杯,不覺長嘆一聲,說道:“我想,從來君子多受小人之累。小弟今日與吾兄、小女猶然對飲,明日就是匹馬胡沙,不知死生何地。仔細思之,總是小人作祟耳。”吳翰林道:“小人雖能播弄君子,而天道從來只福善人。吾兄此一行,風霜勞苦固所不免,然臣子的功名節義當由此一顯,未必非盤根錯節之見利□也。”
白公道:“仁兄之前自是吾志。但恨衰邁之年,子嗣全無,止一弱女,又要飄流。今日雖有吾兄可託,而玉鏡未歸,當此之際,未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矣。”小姐坐在旁邊淚眼不幹,聽了父親之言更覺傷情,說道:“爹爹也只是為著孩兒惹下此禍,今到此際,猶繫念孩兒,攪亂心曲,是孩兒之罪上通於天矣。恨不得一死,以釋爹爹內顧之憂;但恐孩兒一死,爹爹愈加傷心;又恐有日歸來,無人侍奉,益動暮年之感。叫孩兒千思萬想,寸心如裂。孩兒既蒙嫡親舅舅收管,就如母親在的一般,料然安妥。只望爹爹努力前途,盡心王事,早早還鄉,萬勿以孩兒為念。況孩兒年紀尚小,婚姻未到愆期,何須著急。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