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若識儂青眼,不負春添幾尺絲。
蘇友白看完了驚訝道:“天下怎有這般高才女子!可不令世上男人羞死。”便看了又看,唸了又念,不忍釋手。張軌如道:“蘇兄也看夠了,這三杯酒難道不值,還要推辭?”蘇友白道:“若論這首詩,便是三百杯也該吃。只是小弟量窄奈何。”
王文卿道:“我看蘇兄玩之有味,必長於此。若和得一首出,便免了這三杯吧。”張軌如笑道:“三杯酒不吃,倒去做一首詩,蘇兄難道這等呆了?”蘇友白道:“小弟實是吃不得,如不得已,倒情願杜撰幾句請教吧。”王文卿笑道:“何如?我看蓮仙兄有幾分詩興發作了。”遂將筆硯移到蘇友白麵前。蘇友白提起筆蘸蘸墨,就在原稿上和韻一首,道:風最輕柔雨最時,根芽長就六朝枝。
畫橋煙淺詩魂瘦,隋苑春憐舞影垂。
拖地黃金應自惜,漫天白雪為誰思?
流鶯若問情長短,請驗青青一樹絲。
蘇友白寫完了,便遞與二人道:“勉強應教,二兄休得見笑。”
二人看見蘇友白筆也不停,想也不想,便信手頃刻做完了一首詩,甚是驚駭。拿起來讀了兩遍,雖不深知其味,念來卻十分順口,不似自家的七扭八拗,因稱讚道:“蘇兄原來也是個才子,可敬,可敬。”蘇友白道:“小弟菲才獻醜,怎如得張兄金玉。”張軌如道:“蘇兄不要太謙,小弟也是從來不肯輕易稱讚人的。這首詩果然和得敏捷而妙。”
蘇友白道:“張兄佳作已領教過,王兄妙句還要求教。”王文卿笑道:“小弟今日詩興不發,只待明日見小姐方做哩。”蘇友白道:“王兄原來這等有深意。但不知這小姐等閒得見一面嗎?”王文卿道:“兄要想他一見也不難,只是那小姐才甚高,只怕兄這一首詩還打他不動。兄若有興再和得一首,小弟與張兄便同去見。”蘇友白道:“王兄不要失信。”張軌如道:“王兄最是至誠君子,小弟可以保得,只要兄做得出。”
蘇友白此時也有幾分酒興,又一心思想白小姐,便不禁詩思勃勃,提起筆來,又展開一幅箋紙,任意揮灑。不消半刻,早又和成一首《新柳詩》,遞與二人看。二人看見這等快當,都嚇呆了,口中不言,心下都暗想道:“這才是真才子。”細細展開一看,只見上寫著:綠裡黃衣得去時,天淫羞殺杏桃枝。
已添深恨猶閒掛,拼斷柔魂不亂垂。
嫩色陌頭應有悔,畫眉窗下豈無思。
如何不待春蠶死,葉葉枝枝自吐絲?
二人讀完了,便一齊拍案道:“好詩,好詩!真做得妙!”蘇友白道:“醉後放狂,何足掛齒。那小姐若有可見之路,還要仗二兄挈帶。”
王文卿道:“這個一定。倒不曾請教的,尊兄不似這村裡人,貴鄉何處?因甚到此?今寓在何處?”蘇友白道:“小弟就是金陵人,欲往句容鎮有些勾當。因天色晚了,借寓在前面觀音寺裡。偶因步月,幸遇二兄。”張軌如道:“原來就是金陵人,隔不得數十里之遙,原是同鄉,今年鄉試還做得同年哩。”因問道:“貴城中吳翰林諱珪的,兄相認嗎?”蘇友白道:“是吳瑞庵了,兄問他怎的?”張軌如道:“小弟久慕他高名,意欲拜在他門下,故此問及。”蘇友白道:“認是認得的,只是與小弟有些不睦。”張軌如道:“卻是為何?”蘇友白道:“他有個令愛,要招小弟為婿。小弟因見他人物中中,不肯應承,故此不悅。”張軌如道:“原來如此。”王文卿道:“我就說見是京城人物,若是別方小郡縣,那有這等高才。兄既寓在觀音寺,一發妙了,明日好去同見小姐。”
蘇友白本待要明早到句容鎮上,起了課還趕到叔子船上去,因聽說白小姐能夠一見,便把去的念頭丟在一邊。只管小姐長小姐短,在二人面前叮囑。二人也一心想著小姐,便也不覺厭煩,你一句我一句,到說得有興。又移了酒到月下來吃,直吃到大家酩酊方才起身。王張二人立送出園門。蘇友白臨行又囑咐道:“明日之約,千萬不可忘了。”二人笑道:“記得,記得。”三人別了。
此時三更時候,月色轉西。蘇友白照舊路回到寺中去睡。心下暗想道:“我只道佳人難得,尋遍天涯未必能有,不料才走出門,便訪有下落,可謂三生有幸矣。”又想道:“訪便訪著,只恐明日未必能見,弄成一個虛相思,卻將奈何?”又想道:“既有了人,便蹈湯赴火死在這裡,也要尋他一見。”左思右想,直捱到五更時候,方才睡去。正是:情如野馬下長川,美色無端又著鞭。
若要絲韁收得定,除非花裡遇蟬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