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十日。
這十日來凌孤月從高高在上的掌門師叔,淪落成如今破廟裡的歇腳人。一旦平靜下來,許多事在腦中紛至沓來,令他疲倦至極,也無暇顧及這裡到底不是常年幽靜的沉冬榭,身下也不是攏帳香薰的雕花軟塌。
他闔上雙眼,靠著供臺沉沉睡去,只是在夢中眉頭微鎖,那對蝶翼似的睫毛仍在輕輕顫動。
十日前。
沉冬榭的小童正倚著竹門打瞌睡,頭垂在襟前一點一點。
忽然聽到有人疾步走來,睜眼一看,卻是季陽。於是伸出胖乎乎的胳膊一攔,“季師兄,主人還在午睡,誰也不見,你回去吧。”
季陽罕見地沉著臉將他一把推開,“我找凌師叔有要事!”
小童頭一回被人如此粗魯地對待,嚇得眼淚汪汪,躲在門柱後面愣愣地看著他走了進去。
季陽進了竹屋,很快地轉身將門關上,最後一眼看向小童威脅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你敢去找別人,凌師叔定會罰你!”
小童知道凌孤月不會罰他,畢竟主人那麼好,平時連句重話也不會對他說,生性又淡,有時尋個清涼地兒一坐半天,甚至都會忘記身邊還有他這麼個人,怎麼會罰自己呢?只不過當時他被季陽唬住,一時也忘了深思。
季陽走進凌孤月的臥房,一時有些晃神。這座竹屋十分精巧,內裡陳設著書櫃、劍架,自房梁垂下數重月白色的帳幔,窗外風搖竹動,細瘦的竹影便映在重重簾幕上。
透過簾子,隱約可瞧見帳後臥房裡的那張木榻,以及躺在榻上的人影。
凌孤月側身躺著,一襲紅衣鋪滿了床面。烏髮如墨,堆在白皙如玉的臉旁,掩在發下的半張面孔上帶著一絲恬靜。
凌孤月聽見有道腳步聲在緩慢地靠近,還以為是小童來喚他起床,翻了個身小聲道:“還沒到時辰呢……”
隨著他的動作,一縷髮絲自臉頰滑落,那顆血色的痣便出現在季陽眼中。
季陽立在榻邊用目光細細地描摹他的眉眼,越看心中越是激盪不平,猶豫不決。
一個是親生哥哥,一個是他仰慕的師叔,他該如何取捨?
就在他徘徊不定的時候,凌孤月似有察覺,忽然睜開了眼。
凌孤月先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待看清來人後緩緩坐起身,“季桐師侄?”
季陽的心跳隨著他睜眼的動作慢了一拍,隨後看見他稍稍凌亂的衣領下修長的脖頸,不禁吞嚥了口口水。
就在這一刻,他做出了決定。
“師叔,我是季陽,我有話要對師叔說。”季陽靠近一步,膝蓋抵著木榻,乾脆直接坐了上去,兩人頓時只有兩拳之隔。
凌孤月依舊面色不變,“師侄請說。”身體卻默默往後避開三分。
“季陽今天也不顧禮法門規了,今天來不是為了別的,只因季陽心悅師叔,想與師叔永修燕好,特來表白。”季陽緊盯著凌孤月,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凌孤月挑了挑眉,也不像是生氣,嘴角勾出一個弧度,邊理著衣衫邊道:“師侄,你我雖然年齡相差無幾,世人多龍陽之好師叔也可以理解,但輩分有別,恐怕……”
“我心意已決,任旁人如何看季陽也不怕,”季陽傲然道,“不怕說句欺師滅祖的話,倘若師叔怕有人指指點點,大不了季陽帶著師叔離開屏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