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與止戰、商貿與領地劃分,賜人活命與賜人死,”項述隨口答道,“俱是大單于的權力,你手上這枚,意為生死。”內侍見項述竟連大單于之戒都給了陳星,當即一時張著嘴,不知該說什麼,互相使了會兒眼色,項述卻已轉身到屏風外,上榻坐下,餘人趕緊抬來案几,上了奶茶。陳星見屏風外有一坐榻,不似上一次,給自己安排了小座位,於是看看項述。“坐啊,”項述莫名其妙道,“吃早飯,想什麼?”陳星有點受寵若驚,於是上榻去,跪坐下來,與項述同席,喝過奶茶,開始用早飯。門一開,外頭等著的雜胡全部湧了進來,以鐵勒語、匈奴語、鮮卑語、柔然語等紛紛道:“四海草原俱是大單于之地,普天萬民俱為大單于子民……”開始跪拜。陳星被拜得膽戰心驚,心想還是不要了吧,你們拜項述也就算了,連我也一起拜了,這太不好意思了。又忍不住看項述,只見項述依舊是那身藏藍色的錦袍,袍上的敕勒古盟十六胡圖騰在日光下十分亮眼,一頭烏黑的牛芒辮,腰纏騰龍暗金帶,腳踏黑漆鹿皮長靴,盤膝而坐,雙目明亮漆黑如點星,面龐冷峻,手上兩枚寶石戒指還折射著日光。“也洛薩。”項述看也不看廳內諸人,隨口說道,又喝了口奶茶。陳星把一份炸撒子泡在裝於銀碗的牛奶中,用鑲了寶石的勺子舀著喝,不禁看看餘人,所有人都在瞥陳星,並偷看他手上那枚戒指。“也洛薩是鐵勒語裡免禮的意思。”項述又隨口道,漫不經心地吃完了早飯,抬眉,示意眾人有話就說。於是眾胡人先請問項述何時來的,不等他回答,便開始紛紛控訴苻堅了。陳星如坐針氈,總忍不住偷瞥項述,腦海中全是今早起來的那一幕,這身大單于王袍之下的身軀溫暖無比,肌膚的氣息讓他覺得安心而舒服,上一次他就覺得項述很好看,這回距離更近,總忍不住想偷看他。項述眼角餘光也瞥見了,卻沒有說話,諸胡遺老說得他有點煩躁,只得點點頭,示意知道了。“王猛死後,”有人用匈奴語說,“苻堅越來越好大喜功,不顧大家的勸阻,執意要徵兵伐晉,那個叫王子夜的漢人,更在推波助瀾。眼下朝廷裡一群漢人,盡日橫行霸道……”陳星見有人開始談論漢人,並拿眼瞥他,便以匈奴語插了一句:“他打不過南方。”項述一怔,看著陳星。霎時間滿廳人傻了,沒想到陳星居然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陳星生怕說著說著,待會兒話題繞到自己身上來,反而尷尬,於是提前表明自己會說胡語,免得這夥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陳星又道:“南方的北府兵雖然不多,但漢人據守長江為天險,也不是他一時半會兒能攻破的,王猛為什麼臨死之前再三囑咐,終苻堅一生,不得伐晉,一定有他的理由。”項述的表情十分奇怪,只因陳星所說的匈奴語,還不是敕勒川下的通用語,而是古匈奴話中的一支。項述用鐵勒語說:“一意孤行之人,誰也勸不住。”那是鐵勒人的一句名言,陳星上一次去敕勒川時就聽過,如今仍然記得。項述又不說話了,眾人靜得一靜,開始提請,如果項述不願推翻苻堅,那麼至少將留在長安的雜胡帶回去。項述說:“敕勒川的路沒有人封鎖,想走隨時可以,看你們自己而已。”說著起身,下榻,竟是從眾人面前走了出去,回頭看陳星,又朝狗吹了聲口哨。陳星迴過神,和狗一起追了上來,說:“去哪兒?”項述沒有回答,就這麼把眾胡人扔在寢殿裡。陳星用鐵勒語續上項述那諺語的後半句,笑著說:“一意孤行之人誰也勸不住,就像被惡狼追趕的馬兒般拉不回。成為千秋萬世的君主,一統南北,就是他心裡的那頭惡狼。”項述沒有問陳星從哪裡學的鐵勒語、匈奴語,而是認真道:“我以為漢人不會來學我們的鐵勒話。”陳星有點心虛,笑道:“漢人也有許多種,就像胡人也有許多種一般。”項述沉聲道:“你們漢人,應當再過一千年、兩千年,也忘不了這血海深仇罷。”陳星想了想,說:“你不一樣,叫我出來,就是想問這個嗎?”“去通報堅頭,傳你們的散騎常侍,”項述停下腳步,朝一名侍衛說,“過來給大單于駕車。”於是拓跋焱來了,身為苻堅的御衛隊長,散騎常侍,官職乃是從四品,尋常官員看到他都要客客氣氣,口稱“拓跋大人”,奈何項述的身份與苻堅近乎平起平坐,他開了口,苻堅也不知道他哪裡得罪了項述,為了紫卷,眼下正是要與項述打好關係的重要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