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玥嘆了一口氣,想耍耍無賴表達一下自己同樣煩亂複雜的心情,可一瞥見身上這威嚴端莊的屬於皇帝的禮服,以及頭上傳來的冠冕的重量,就有點不好意思。終歸是處境不同了。緊接著言婍就眼睜睜望著她的小皇帝站起來,踩著玉階一步步走下來,來到她跟前,站定。四目相對。言婍想說點什麼臨別感言,發現喉嚨像被堵住,不能輕鬆地發出聲音。凌玥還是比她矮上一些,不過又好像已經追上來一些了,望著她的時候,微微仰著臉。言婍笑了笑,組織著措辭,想像往常那樣,對她交待些話,前朝的,宮內的,情感上的,方方面面。這樣全都叮囑一遍,好像才安心。她想,凌玥應該也需要她接下來帶著哄勸和寵溺意味的叮囑。凌玥卻只是張開手臂,燦爛地笑:“太傅,來,抱一下。”沒等言婍有所動作,她就抱了過來。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抱上去,雙手繞到背後,拍了三下背,然後輕聲說道:“一路順風。”言婍忽然覺得自己那一肚子亂七八糟的絮叨也是多餘。凌玥說完,就從她身邊退開,繼續望著她,威風凜凜地揚言:“你回來之前,朕絕對不會給別的小妖精一個眼神,保證心裡只裝著朕的太傅一個人。”言婍捏了下她的臉頰,手感綿軟,問道:“我是不是要跪下謝恩?”凌玥把臉往她跟前湊,邀請道:“你親我一下吧。”言婍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二話不說就轉身走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動搖。此次青州一行,侍奉病重母親是幌子,其實別有它意。言婍為官,少年時意氣風發,覺得耀武揚威的感覺很不錯,後來也不過是在其位盡其責,要說什麼達則兼濟天下,她是不敢承認自己有這麼高尚的思想的。言婍離京第二日。議事殿上,某臣子狀告攝政王凌煦有謀逆之心,拿了凌煦資助亂賊的證據,又帶上來幾個管賬的先生,另外論證說皇帝幾次遇襲,不論圍獵還是賑災,都是由攝政王一手承辦,進一步證明他以權利之便勾結亂賊,裡應外合,企圖取皇帝而代之。凌玥冷著臉聽完,神色間一片平靜,叫人看不出這個曾經還很稚嫩的小皇帝現如今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於是氣氛更加詭異。凌玥沉默,心想這走勢果然和商議時說的差不多。等空氣快要凝結成一根根的冰錐刺穿人心的時候,出聲打破這折磨眾人的沉寂,說道:“朕決定好如何處置之前,將王府重重把守起來,沒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命令就這麼傳下去。一時間,龐大的禁軍隊伍穿過半個京城,將曾經的攝政王府邸圍了個水洩不通。府中人人自危。有人嘴上不敢說,心裡卻是大膽地猜測著,其實攝政王謀逆到底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小皇帝這舉動,明明就是要收權了。歷來幼帝親政收權,都是一場腥風血雨,要麼對外腥風血雨,兵刃相接開疆擴土,建造豐功偉業,樹立毋庸置疑的權威,要麼對內腥風血雨,踩在權臣的屍體上,用死去的人的不堪反襯出自己的正確和偉岸。小皇帝出手決絕狠辣,當真叫眾人看傻了眼。有了這樣的認知,暫時誰也不敢有作亂的心思,生怕成為幼帝親政道路上的墊腳石,落個身敗名裂的結局。又過了半個月,皇帝誕辰。親政後的第一個誕辰。正是眾臣表忠心的好時候。凌玥掐著手指算,太傅都走了一個月了,不開心。連書信往來都很少,一來路途遙遠,傳來傳去的實在多有不便,二來是怕橫生枝節。正想著,殿外有宮人來報,呈上了從梨州傳來的奏疏。奏疏是凌玥的舅父元淮送來京城的,說是抱病在身,不便前來替她慶賀誕辰,恐將晦氣傳染給她,只能令家中小兒代替自己前來。凌玥想過元淮大概不會來,畢竟查探到的訊息處處昭示其狼子野心,密謀多年,眼下幼帝親政不久,攝政王被幽禁府中,青州言氏憂心於主母病重,朝中勢力鬆散,是難得的好時機。元淮等了這麼久,又怎麼會在這緊要關頭將自己送到對手身邊,以身犯險。最後凌玥等來了元家的二公子,一個膽怯懦弱、好象一陣風都能吹倒的青年。這是她的表兄,也是她舅父的一枚棄子。棄子搖曳著來到殿中,朝她行禮:“家父抱病,恐將病氣傳染給陛下,唐突陛下,託小人前來拜賀。”說話中規中矩,凌玥也沒指望在對方身上抓住什麼把柄,表面上關心了幾句元淮,就擺擺手叫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