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足足踝上的傷口自適才出老翁住處開始疼起,便未有半點緩解,應當已腐爛了,但酆如歸不願令姜無岐擔憂,便勾唇笑道:“我乃是千年惡鬼,你這般問,太過小瞧我了罷?”
酆如歸神色舒緩,左足瞧起來並無異常,但姜無岐著實放心不下,欲要親眼瞧上一瞧方能罷休。
雨勢急驟,不便檢視酆如歸的傷口,姜無岐決定待回了“珍寶館”,定然要酆如歸褪下鞋襪來。
酆如歸言罷,扶起崔迎的墓碑,崔迎的墓碑乃是木質的,生了零星青苔,又染上了殷紅,方才雲研便是拿了崔迎的墓碑將惡犬打死的。
倘若雲研前世當真是崔迎,不知崔迎會作何感想?
他將墓碑好生立於墓前,又徒手在崔迎的墳包上,挖了一個坑,從血水中撈起惡犬的屍身,扯去紅綢,將其埋於其中。
如此,惡犬與崔迎的屍骨便可永遠在一處了。
他瞧著鬆軟的墳包,自言自語地道:“人死之後,肉身歸於塵土,魂魄前往地府,下一世的肉身是由生身之母所賦予的,血液的味道怎會相同?”
許是惡犬從雲研的血液中聞到了崔迎魂魄的氣味罷?
又許是惡犬身受重傷,神志不清,才誤將雲研認作了崔迎?
無論如何,惡犬算得上得償所願了罷?它終究在死前見到了崔迎。
——縱然那崔迎親手送了它最後一程。
******
注: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出自白居易的《簡簡吟》,全詩如下:
蘇家小女名簡簡,芙蓉花腮柳葉眼。
十一把鏡學點妝,十二抽針能繡裳。
十三行坐事調品,不肯迷頭白地藏。
玲瓏雲髻生花樣,飄颻風袖薔薇香。
殊姿異態不可狀,忽忽轉動如有光。
二月繁霜殺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謫人世,只合人間十三歲。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惡犬嶺·其十二
姜無岐見酆如歸面有悵然之色,低首吻了吻酆如歸的眉心,又抬指撥開了酆如歸凌亂黏在額角的鬢髮,而後取出一張帕子來,為酆如歸擦拭雙手。
經過適才一番徒手挖掘,酆如歸的雙手覆滿了又黏又溼的泥土,一些泥土甚至鑽進了十枚丹蔻中,擠壓著與丹蔻相接的指尖肌膚。
丹蔻已有數日未染了,但仍舊豔麗著,宛若鮮嫩的紅梅綻於酆如歸指尖之上。
姜無岐擦拭了片刻,雪白的帕子上卻洇開了些許猩紅,見此,他不由眉尖一蹙。
“半點不疼。”酆如歸凝望著姜無岐,抬手撫平姜無岐眉尖的褶皺,又低喃著道,“倘若雲研前世當真是崔迎,雲研可會後悔在身為崔迎時曾將惡犬帶回家中飼養?只要他不理會惡犬,惡犬便不會對他生出執念來,只要惡犬不對他生出執念,那麼,所有人,包括他那舊友都不會被惡犬所害,惡犬也將是一尋常的野犬,縱然會寂寞些,縱然會受凍捱餓,但卻不會因執念而苦熬百餘年,更不會造了諸多罪孽。”
十指連心,怎會不疼?
但酆如歸素來是不喊疼的。
姜無岐不知酆如歸這一性格是如何養成的,心疼得將沁出來的血珠子盡數拭去,才在虛空寫道:事實既成,斷不可更改。且你這般言語,豈不是否定了崔迎與惡犬曾互相陪伴的辰光?
寫罷,他接著去擦拭酆如歸的手指,卻聞得酆如歸釋然地道:“這世間原就並無十全十美之事,是我陷入迷障了,多謝道長為我解惑。”
你這般客氣作甚麼?
姜無岐將酆如歸的雙手擦拭乾淨,便又寫道:我們回“珍寶館”去罷。
“嗯。”酆如歸主動牽了姜無岐的手,一晃一晃地向著“珍寶館”走去。
由於暴雨不止的緣故,鄉間小徑泥濘萬分,處處積水,不易行走。
他尚是二公子時,乃是千金之軀,衣不二穿,履不染塵,這般惡劣的天氣是不願出門的,假若須得出門,不是坐轎子,便是乘馬車,還得由近侍時時撐著傘,以免在進出轎子與馬車的丁點間隙,沾溼了衣衫,且雨天著過的鞋履如同著過一回的衣衫般,再不會著第二回,而是賞賜予伺候得力的近侍。
成為酆如歸後,他改掉了從前大多數的講究,但遇見姜無岐後,那些講究卻會時不時地冒出來。
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