瞑目,圓睜的雙目瞧見了從自己腔子裡噴灑出來的血液。
他的頭顱滾過自己的血液,面上、發上沾染了血汙,又翻滾了一會兒,便被自人群中衝出來的母親抱住了。
母親的懷抱很是溫暖,母親用手指撥開他遮住了眉眼的亂髮,揩去了他面上的血汙,但這手指卻很是粗糙。
其後,他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之時,母親不由分說地用一把匕首割開了手背,又將手背湊上他的唇瓣道:“飲罷。”
招魂井之事他是知曉的,但他未料想母親竟也用招魂井,將他的魂魄招了回來。
母親為他付出良多,他如何能下得去口?
他當即搖首道:“我不飲,孃親你勿要為我費心了。”
母親勸道:“你倘若不飲,為孃的之前的力氣不是白費了麼?且你就不想看著阿蔭長大麼?”
聽母親提及女兒,他又是內疚,又是悔恨,內疚的是沒能陪著女兒長大,悔恨的是他沒有將女兒照顧好,致使女兒遭受了不該有的傷害。
他思慮半晌,最終還是飲下了母親喂予他的鮮血。
自此之後,他每隔三日,都要吸食一大口鮮血,以維持魂魄不散。
十多年間,原本身體強健的母親被他拖累得瘦弱且蒼白。
如今他要魂歸地府了,不知母親的身體可能養回來?
這幾日,他上街做糖人所賺的銀兩,已經全數藏於母親的針線盒中了。
希望母親發現那些銀兩後,會為她自己買些平日捨不得買的吃食。
他望住了母親,聲若蚊吶地道:“孃親,阿蔭產下了一對龍鳳胎,子時三刻的生辰,兩個嬰孩瞧來十分可愛,你替我多看看,再替我多抱抱,我要走了,你且保重。”
他說罷,便轉過了身去,卻不知母親緊闔的雙目中淌下了淚來。
他又行至酆如歸與姜無岐房門前,輕聲喚道:“酆姑娘,姜公子。”
片刻之後,門開了,倆人俱是身著褻衣,由姜無岐執著燭臺,一見他,酆如歸便問道:“阿蔭可是順利誕下嬰孩了?”
他激動地答道:“阿蔭誕下了一對龍鳳胎,三人平安。”
酆如歸欣然道:“那便好。”
姜無岐卻是望著傅明煦幾近透明的身體,問道:“你要走了麼?”
傅明煦頷首道:“嗯,我要走了,阿蔭有了一雙兒女,定然再不會生死志,我殺了倆人,要下地獄贖罪去了,不過我即便在地獄中,亦會祝願母親、阿蔭以及兩個外孫長命百歲。”
姜無岐肅然道:“你殺了倆人,但事出有因,閻王定會秉公審理,許過不了多久,你便能轉世投胎去了。”
傅明煦謝過姜無岐,又望著姜無岐與酆如歸道:“祝你們夫婦二人白首偕老,連枝共冢。”
姜無岐聞言,下意識地去瞧酆如歸,酆如歸併未如同之前一般否認與自己乃是夫婦,而是瞭然地笑道:“傅公子,你特意來與我們道別,可還有甚麼要交代的?”
傅明煦深深地凝視著母親那緊闔的房門道:“我這便要走了,你們若是得暇,可否多陪伴我母親幾日?”
酆如歸一口應下:“我知曉了,我與無岐會在這兒陪伴大娘三日。”
傅明煦朝著倆人作揖道:“多謝你們夫婦二人。”
說罷,傅明煦不緊不緩地朝著大門走去了,堪堪出門,他便見得了候在門外的黑白無常。
黑白無常以鐵鏈子將他拘了,引著他拜過土地廟,便往黃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