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諳低垂著頭顱,黑紫色的血從匕首血的槽淌下,一滴一滴砸在小巷暗沉的石板路面。
畫面就此凍結,周圍的喧囂急速褪散,陸驚風的世界瞬間靜得嚇人。
他看到茅楹歇斯底里地衝了過來,凌厲的桃鞭捲住李昭的脖子,將人拽開,狠狠地甩在牆上;他看到木然倒下的李昭,口袋裡掉出一個松木盒子,似曾相識;他看到酷姐的身體,被遺棄般,了無生氣的丟在地上。
一切都彷彿與他無關,只有那團黑紫色的血,似是認準了他,朝他緩慢流淌過來。
東皇觀, 魁星樓頂層三清閣。
燭火明滅,窗扉洞開,檀香環繞,閣內四壁鏤刻仙鶴振翅古色浮雕,正中擺置著一張溫涼剔透的玉石臺,臺上仰躺著一副結實蓬勃的年輕軀體。
暖黃的燭光映襯下,裸露在外的肌膚泛著蜜色的光澤。平整寬闊的肩膀, 輪廓分明的胸膛,清晰可見的肌肉紋理暗蓄著力道,頎長勁瘦的腰線隱沒在橫亙著的白色綢布下, 露出兩條筆直修長的腿。
順滑的綢緞一直延伸到地面,其上貼著兩道長長的符篆,明黃的紙上用鮮豔的硃砂勾畫出複雜神秘的符咒。
定睛細看,這副軀體上沒有呼吸的起伏, 亦沒有怦動的心跳,彷彿連血液也被凝滯定格。
恍若一具不腐不化的屍身。
其足下和頭頂, 三簇直直的燭火在防護罩下靜靜燃燒。
蘇媛按照每日慣例,打水替兒子擦拭身體,正仔細清理著手指指縫,一陣旋轉著的疾風自窗戶刮進。
頭頂三尺處的蠟燭登時熄滅, 一縷黑煙躥起。
沉靜的軀體猛然一彈,心跳勃發,血液重新流動。
蘇媛立時變了臉色,騰地站起, 沉聲喚道:“天罡進來。”
林天罡正在門外跟幾位道長好友閒聊股市,抱怨著前兩日買進的幾隻股一片慘綠,賠得爹媽不認。忽然聽見老婆在裡頭喊他,急忙拂袖,收了手機,推門而入。
“怎麼?”
“汐涯回來了。”蘇媛伸出食指橫在兒子鼻下,感受到不大平穩的呼吸,“比商量好的十日之期提前了兩天,一定是遇到了什麼突發狀況。”
“回來了,但是沒醒?”
蘇媛溫潤秀麗的面上盛滿擔憂,搖頭。
林天罡彎腰把脈,脈象浮沉跌宕,混亂不堪,不禁蹙起長眉:“臭小子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幹什麼?身體的煞氣還沒除淨,又是事倍功半,盡給我添麻煩。咦?大清呢?沒跟著一道回來?”
蘇媛張了張嘴,一肚子的牢騷正欲噴出,又是一陣急切的陰風掠過。
足下三尺的兩道燭火也滅了。
“這不是回了麼?”舌尖上滾了一圈的話又咽了回去,蘇媛涼涼開口。
只見林汐涯原本光潔的胸膛上,遊動起一抹烏黑的煞氣,整個後背直至左胸口,一道濃墨重彩的龍紋身逐漸浮現。大清搖頭擺尾地逡巡了一番自己的領地,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盤踞起來,再不肯動彈。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林天罡捋捋鬍子,舒了一口氣,轉頭招呼起三位護法道長,“哥兒幾個,小兒又麻煩你們了。”
“林兄客氣,回頭有空,去咱們觀解籤講道一回就行。”其中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道拱拱手,撩起道袍在蒲團上坐下,“觀裡許多香客可都盼著您來呢。”
“好說好說,林某一定隨喚隨道。”林天罡大方應邀。
四人圍繞玉石臺,端坐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互看一眼,一同闔上雙目,指尖拈決,口中誦起經文。
蘇媛握了握兒子冰涼的手,目中閃過疼惜。隨後踮起腳尖,悄然退出,攏上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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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盈的身體倏地一沉,林諳知道他總算成功歸位了。
把陸驚風推出去的同時,他千鈞一髮地掙脫出那具臨時的軀殼,毫髮無損。出於一種隱秘的好奇心,他本來還想多飄一會兒,躲在暗處看看大家的反應,或者說,主要是想觀察一下陸驚風的表情,是震驚多一些,還是感動多一些。
無奈他的魂體不能脫離肉身超過三刻鐘,只囫圇瞄了一眼就匆匆撤離。那一眼裡,陸組長面無表情。
這下就算兩清了吧?不欠那人什麼人情了。
回到自己身體的那一刻,林諳如釋重負,愉悅地吐了口氣。
然而沒過一會兒,他就愉悅不起來了。
黑暗中,耳邊盤旋起惱人的誦經聲,這經聲每年要聽上那麼兩三回,再熟悉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