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名曰金絲籠,然而裡頭卻也並沒有什麼特別超出想象的精緻華美,除了隱在陰影中的雕樑畫棟外,一如所有凡人想象中的死牢一樣,昏暗得令每個步入其中的人發自心底地絕望。沉重的石門緩緩升起,外頭的陽光投射入陰暗的地牢中,突如其來的光線令人下意識地關注,卻又雙目刺痛地不得不避開視線。蘇宦郎裹挾著外頭細軟的和風步步走下地牢臺階,冷淡的聲音在靜寂無聲的死牢中迴盪:“醫正大人呢?”“回坊主,已被壓入水牢中。”蘇宦郎腳步一頓,錦繡官靴淺色的鞋邊踩在低窪地,邊沿迅速地染上一層暗紅。愛潔的宦官此時卻沒有在意細節,一瞬的停滯過後,便是神色如常地答應道:“將人犯提出來送去密牢。”“可是……是陛下親自下令,要將人關入水牢。”誰都知道,一旦關入水牢,就算武功不凡的江湖俠女,也受不了日日夜夜泡在渾濁沉重的髒水裡,更何況那只是個年紀一大把的中年文士?陛下直接簽發的諭旨,是擺明了要御醫正有死無生。蘇宦郎淡淡回道:“我親自提刑,過後自然將押回,陛下已給了我全權。”“是!”女衛鬆了口氣,急忙前去準備。那天許清一覺醒來就發現玉求瑕冰涼的屍體躺在自己面前,不可置信地再三驗證,卻發現面前這人的的確確是玉求瑕,其間的種種震怒自不必說。她倒是從未懷疑過蘇宦郎可能在從中摻了手——若是玉求瑕忽然失蹤,倒是有可能——,心中怒火自然要發洩,首當其衝的便是罪魁禍首。當初嫉妒玉求瑕而下毒暗害的昭侍君、助紂為虐的太醫署上下,還有救治不力反而加速香消玉殞的御醫正,一個個都成了女帝發洩的槍口。御醫正人在家中坐,忽然禍從天上來,二話不說被提溜到了人人聞風喪膽的錦繡坊,還被女帝一紙皇命,壓入水牢。關了三天,御醫正已然像是老了十歲,披頭散髮,原本保養得黑亮的頭髮如今夾雜著一大把的灰色。為了不汙了坊主的眼,女衛特意給人簡單擦拭了身體換了件囚服,然而卻擋不住她身上散發著的氣味。此刻她半死不活地被吊在木架上,氣息奄奄,形容十分狼狽。然而整個錦繡坊刑訊的手腕都是蘇宦郎一把手帶出來的,眼前這點仗勢如何能讓宦官動容?他神色平靜地走進去,影子被燃燒的火焰在地上拉出長長斜斜的一條,又隨著火焰的躍動時而產生妖異的扭曲。“醫正大人,別來無恙。”刑訊室咔嚓一聲落下了鎖,鎖鏈扣上的聲音讓生死不知的可憐人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下。現在,終於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御醫正已經有些意識不清,過了好久才有些遲緩的反應,喉中一開始發出了些嘶啞又混沌的、無意義的音節,跟著滿滿抬起沉重的頭顱,透過稻草似雜亂的頭髮,她渾濁的雙眼迷迷糊糊,看見光影躍動中僅僅矗立的欣長身影。“……”在看清面前這人是誰的時候,已經半死不活的身體居然再一次打了個哆嗦,顯然,面前這個眉目風流清豔無雙的青年在他眼中,與來自地獄為他黃泉引路的勾魂無常無甚差別。——甚至說,更加可怖。御醫正眼中迸發出的驚恐絲毫無法在宦官的心中引起波動,如果有,大概是一點點的懷念?這才是他最熟悉也最習慣的眼神,只是那個人那莫名其妙的淡定又包容,讓他被寵壞了。蘇遺奴甚至還不著痕跡地神遊了一下,也不知道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不管他怎麼樣了,現在,他還有自己的宿命不曾完成。沉靜的雙眼伴隨著清冷的嗓音,如同黃泉殿上的判官般,輕描淡寫地說出令人戰慄不已的話語:“醫正大人,關於玉先生的暴斃,你不準備解釋一番麼?”※而這時候,京郊西山的一座普普通通的溫泉田莊內,被那位聲名狼藉的錦繡坊坊主掛念於心的那個人,正靜靜仰頭看雲捲雲舒。這是個連一舉一動都透著光風霽月的青年,每一個抬手挪步,都透露出令人著迷的風流韻味。光是在田莊裡散散步,都能引得一眾勞作的田野農女看直了眼,恰好路過的鄉野小郎個個咬牙切齒卻又忍不住自慚形愧,想來一個兩個回家去,都免不得得被家中夫郎扯耳朵教訓了。他們雖說地處京郊,勉強也能算是京畿重地,平日往來城裡來的大人物也不少,卻哪有機會見到如此模樣的俊哥兒?“這小郎當真只有一個字,美,我張二數數京裡那些妙人兒,竟沒一個堪能與他相比的!”“嗨!別是你見識短淺,沒見過真絕色!”“你別瞧不起人,就說名滿京城的丞相公子,我也春華樓遠遠見過他一眼,別的不說,就一個背影他就輸了三分。”“哎呀,也不知道王主家走了什麼運,竟能接待這樣不凡的人物,不知道什麼來頭?”“被胡思亂想了,免得惹禍上身才是真的。”“不錯不錯,這等人一看便是不凡……但有緣能見到也是幸事啊!”……然而這些人竊竊私語的物件,此刻正對著天高雲闊神遊八極。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