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臺抬眸,看著方嵐:“百年之前鎮鎖水屍魂的是寫滿符咒的藤筐。而現在,鎮鎖水屍魂的,是一層薄薄的人皮屍蠟。”“你還沒想明白嗎?生人活祭,好生生的一個人,被先封入滾燙的屍蠟之中,再放入水中活活淹死。人死寂滅,人皮屍蠟如同封印,將痛怨念悔痴恨癲種種情緒煉化其中,執念藤蔓一般生長,直到凝成不人不鬼的一具水屍魂。”“被困在人皮屍蠟中的,從來都不是一個活生生的魂魄,而是被煉化了的水屍魂。”作者有話要說:詹臺和方嵐以為人皮屍蠟底下封的是人。但實際上人皮屍蠟底下封著的,一直是鬼。 香山嶺除了於明之外, 無論是斃命在他們面前的張燕和田友良, 還是失蹤多日的張大川, 都早在仍有呼吸的時候被澆築了人皮屍蠟,水浸而亡,生魂被煉成水屍魂,行屍走肉受制於人。“田友良和張大川被煉成水屍魂,是於明所為。”方嵐說,“於明被煉成屍魂, 是因為他身上本就有屍蠟, 又因張燕陷害溺水而亡, 陰差陽錯之下被煉成了水屍魂。”“現在的關鍵, 就在於張燕為什麼也會被煉成水屍魂。”方嵐說。鯉魚精輕笑出聲:“方姑娘到底年輕, 經驗不足, 水屍魂到底是何物,你到現在都沒有搞清楚, 才會問出這等淺顯的問題。”“晉城自北向南有一沁河,橫切太行直穿晉豫兩地匯入黃河,兩岸謁戾之山, 松柏金玉遍佈, 靈氣逼人。”鯉魚精輕佻地說,語氣散漫又挑釁。詹臺自來護短, 到現在還沒有開口訓斥鯉魚精,方嵐心下詫異,抬眼瞥詹臺, 卻看到他難得一言不發,眼神忽閃,像是十分期待那鯉魚精繼續開口說下去。方嵐霎時明白了他的用意,嘴角輕抿,轉過頭去。“老身初初修成人身之時十分不習慣,最喜變回一條魚的本體,溯回於沁水和黃河之間。有年上元佳節,老身在沁水岸邊小憩,恰好遇到一隊人吹吹打打紅衣送嫁,鑼鼓喧囂好不熱鬧。”詹臺看方嵐一眼迷惑,出言解釋:“虹鱒初初修成人身,怎麼算也得百餘年前。那時婚喪嫁娶講究黃道吉日,選在上元燈節的少而又少。何況北方婚俗自清末之後皆喜日婚,只偶爾有些鄉紳辦婚循舊禮,才將婚禮選在黃昏。”鯉魚精哈哈一笑:“不錯,婚禮婚禮,最遲不過黃昏。那隊送嫁成親,卻是將近子夜,沿著泌水岸邊徐步而行。兩面紅幡迎風飄揚,小小一方紅轎搖搖擺擺緊跟,其後五六個身材淡薄的隨從,面無表情行屍走肉一般,深一腳淺一腳抬著嫁妝箱子。”“晉中習俗,鬧社火的傳世技藝有絕學背棍。一個男子立在地面,肩背上豎起一根鐵棍。身輕如燕的女子立在鐵棍之上,隨著身下男子前進的步伐靈動地起舞。”“那送嫁的僕從人人肩上都有鐵棍,卻不見立在棍上跳舞的女孩子。”“嗩吶聲在這空空蕩蕩的峽谷山澗格外嘹亮,可吹得那般有氣無力音色悽惶,聽起來哪裡有半點喜樂的樣子?除了那一身紅衣說是喜事之外,其餘種種,分明便是送葬。”鯉魚精冷笑,“我那時年幼,好奇得緊,拖著尾巴在水中跟著他們,行至香山嶺的時候,隊伍前方的紅色方轎卻突然一歪,砰地一聲摔在地上。”“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紅色的轎簾卻在此時被掀開一個小口,撲通一聲,從小方轎裡面滾出來一個穿著紅色嫁衣的小姑娘,戴著金光燦燦的鳳冠,額上還披著紅紗蓋頭。”“河畔風大,紅紗蓋頭被風吹開,露出她半張側臉,肌膚賽雪眉目如畫。”鯉魚精略微頓了頓才扭頭看了眼方嵐,說:“老身不才,亂世商鋪中修行數百年有餘,生平見過絕色不知多少。你,勉強算上一個吧。”“那晚我見到的新嫁娘,卻是絕色中的絕色。”它眯起魚眼睛,語氣很是有些悵惘。“夜色深沉,山澗河水黝黑一片,我窩身岸邊自以為藏得極好,那新嫁娘卻像是瞅準了我的方向,淒厲地叫著救命。”鯉魚精輕咳一聲,“老身自認還有些俠義心腸,佳人落難逃婚,自然是要救上一救。”詹臺卻十分不屑,呵地笑了一聲:“你是魚精,雌雄同體,再見絕色也不會見色起意,更遑論英雄救美了。”“我看,你當年是看中那新嫁娘頭上金燦燦的鳳冠了。可是如此?”詹臺一語道破,鯉魚精毫不見羞赧,冷笑一聲預設了。“我捏訣幻化人形立在岸邊,她幾乎立刻撲在我的懷中。我攬手一抱,剛想去揪她頭上的鳳冠,她卻將頭向後一仰,淚珠佈滿臉龐,說帶我走。”“她目光清澈,情意滿滿。老身彼時尚且年幼,被這目光一懾久久不知動作。”鯉魚精冷冷說道,“幸好老身不辨男女,也無男女之情,縱然動心,仍有理智尚存。”“我下意識想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卻突然感覺到她鳳冠下迎風飛揚的長髮,有些溼漉漉的。”“她一個新嫁娘,一直坐在四方小轎之中,頭髮為何會是溼的?我心裡咯噔一聲起了疑心,眼角餘光這才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