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裡帶了開脫的意思,詹臺俊眉一挑神色冷峻,張燕被他淡淡一瞥,面色微紅,不敢再說。女士更衣室已經被清空,詹臺走到門口伸手去掀門上掛著的布簾。手臂微微一抬,布簾掀開卻好似刮過一陣小風。榆木葫蘆還掛在方嵐的頸邊,像被風吹到似的輕輕一動。詹臺立刻意識到了,敏感地回頭,看了一眼小葫蘆皺起眉頭。他手邊便有綠豆,隨手往門簾上一撒,又噼裡啪啦落了一地。有隻黑色的小蟲像被綠豆驚到,隨著四散的綠豆同時落在地下,出溜一身鑽進門口的鞋櫃。方嵐皺眉:“五星級酒店怎麼還會有蟑螂?”詹臺卻神色一凝,搖頭道:“不是蟑螂。”是屍蟲。難道於明的屍體在這裡?方嵐肅了神色跟在詹臺身後,邁步進入酒店的更衣室裡面。一排一排的更衣櫃中空空如也,腳步踩在空蕩的更衣室裡發出聲響,時不時有突兀的水管聲傳來。方嵐屏住呼吸,警惕地看四方。“在找我嗎?”低沉的女聲突然傳來,喑啞粗糲。方嵐驀地回身,更衣室側面有一排梳妝檯,擺放了吹風機面巾紙乳霜之類的洗漱品。一面落地鏡擺在梳妝檯之前,而數月之前曾經僱傭方嵐尋找失蹤弟弟張大川的張大燕,就站在那面鏡子前面。數月不見,她卻整個人都像是變了。上次見她,分明還是一個樸素老實的農村打工女,這次見她,樣貌枯瘦,恍惚中帶了桀驁。她朝他們走來,方嵐卻看著照映她背影的那面鏡子,神色大駭。 新街口張燕走得很慢, 一步步蹭著地板挪動,像一隻蠕動掙扎的巨蟲, 眼神渙散:“原來是小陸道長…你原先說的沒錯, 我弟弟確實已經死了。”她還記得方嵐,只是那時方嵐還用了陸幼卿的名字, 在張燕的記憶裡就仍是當初的“陸道長”。張燕這一句話,倒提起許多往日舊事, 方嵐莫名有些沒來由的心虛, 偷偷側目打量身旁詹臺的神情。詹檯面無表情,看不出什麼心情。卻在方嵐挪開視線之後,勾起了唇角。張燕的姿勢怪非同步伐緩慢。方嵐情知有異, 更是不放心中警惕, 不錯眼地打量她。她身上穿深藍色的長袖長褲,褲腿挽起, 露出黝黑的小腿。雙腿交錯走得卻尋不出什麼錯處, 只是慢了些罷了。方嵐的視線再往上移, 突然之間發覺張燕緩慢的動作並不是因為她的腿,而是因為她僵硬如鐵的左手臂。手臂!方嵐醍醐灌頂, 如果張燕真的是兇手, 她的左手應該早已被自己砍下分成碎屍塊。一個沒有了一隻手的清潔工,是如何在五星級酒店中工作,並且成功瞞過眾人的?方嵐的眼神立刻飄到張燕的手臂上, 她長長的藍色工裝袖子遮住了手臂,連手掌都縮在其中。那隻手臂彷彿一根僵硬的竹竿撐在寬大的袖子裡面, 她每走一步,都因為僵硬的手臂的掣肘而不得跨大步伐。方嵐心中一凜,懷疑起那袖子裡面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張燕越走越近,離寬大的梳妝檯越來越遠,逐漸露出身後雪白的鏡面。方嵐看著張燕身後照映她背影的那面鏡子,突然之間露出駭然的神色。鏡面之中,張燕仍是張燕。但那僵直如木的左手臂上,卻分明趴了一個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男人!血淋淋、赤/裸/裸的半截男屍,自腰部往下整齊地斷裂,綴在身外的碎肉內臟像招魂的幡引,隨著她挪動的身軀前後擺動。他緊緊扒在張燕左邊肩膀以下,像是深深紮根其中一般。原本應當空空蕩蕩的衣袖,此時卻被那人狠狠裹在懷中,猙獰的頭顱嵌在斷肢處,彷彿饕餮巨獸吞噬了她的一條手臂。鏡中只看到得到那男子短髮的背影,方嵐驚懼交加,張口無言。而偏偏就在此時,鏡中原本背對著她們的那個男子卻突然轉過頭來。方嵐看到了他轉過來的臉,青白麵孔,龍眼圓睜,死不瞑目七竅流血,面目腫脹像是被泡發了一樣。驚呼被壓在喉中不敢發出,可方嵐卻再不敢看,霎時閉上眼睛,掌心的桃木短劍閃電一般揮了出去。詹臺卻比她動作還快一些,側身護在她身邊,黃紙符不知何時被他折成紙飛機的樣子,頂端尖銳沾了猩紅的公雞血,勢如破竹射向嬰兒一般環抱住張燕手臂的那具屍魂。正中眉心,那人卻展唇一笑。張燕仿若同步了他的表情,兩人同時開口,從張燕口中傳出的那聲音低沉,時而高亢時而粗糲:“小陸道長…多謝你今日來此…”方嵐瞬間明白過來。張燕口中的“陸道長”自始至終都從不曾指代化名幼卿的她自己。而從頭到尾,都是在說本名陸詒的詹臺。詹檯面上沉靜,背在身後的右手卻輕輕收起,原本在掌心跳躍的一簇藍火隨著他握緊拳頭被熄滅。方嵐站在他身邊,沒由來地鬆一口氣。這是張燕,也是於明。是於明的屍魂,化身為張燕被活生生剁去的那截手臂。“我既來此,就不會容許你繼續禍亂綱常。”詹臺緩緩開口,垂下眼眸,“你逆天徘徊陽間多日,如今大仇得報,也該放手了。”張燕的神情仍舊恍